欧洲史话 087 忧喜各异圣城归，善恶难言裁判所

大家好，我是枫落白衣，上集说到1228年6月，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在被教皇开除教籍的情况下，还是率军队出发，进行了第六次十字军东征。

一、第六次十字军东征——《雅法条约》的签订

可是这东征的队伍有点儿惨兮兮的，出发的时候，临时从西西里岛上凑起来的一支队伍，甚至连个德意志人都没有，作为德意志国王，你带的军队没有德意志人，这很丢脸，可是腓特烈二世也没办法，阿尔卑斯山以北的德意志诸侯们说了，老大啊，您连基督徒都不是了，还东征个毛啊，就算是征，咱们也要去征教皇啊，所以，那些家伙一个兵也没出。

不过对于腓特烈二世来说，东征那可不仅仅是打异教徒的事儿，这时候的他，已经拥有了耶路撒冷王国继承权，地主去收地，给自己干活，自然是不能怕苦怕累。

当他到达小亚细亚的阿卡城时，医院和圣殿两大骑士团列队欢迎，大家很热情，也当场表态，说可以帮着他攻打耶路撒冷，但前提是，这种事必须是偷偷地进行，表面上，两边绝对不能有任何联盟的迹象，为啥？因为教皇他老人家看皇帝老子不顺眼，恶心您一下，那很正常，可是我们要是帮着您，那就是公然和教会作对了，我们骑士团还要指望着教皇给的特权吃喝玩乐，大张旗鼓帮助您，不太合适。

兵少将寡，孤立无援，那时候的腓特烈二世是相当郁闷。

他不知道的是，阿尤布王朝的那个苏丹卡米尔比他还郁闷，不仅是郁闷，还有极大的恐惧，因为这哥们一点儿都不清楚十字军的内幕，他得到的消息就是一句话：十字军卷土重来，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带队。

这消息简直是让卡米尔五雷轰顶，七年之前，第五次十字军东征几乎把阿尤布王朝打残了，最后靠着对手的骄傲自大和尼罗河水才打退了对方，而那一次的十字军，连个国王都没有。这一次，来的居然是一个皇帝，那还咋打？况且，这时候的阿尤布王朝内部可以说是各种势力林立，都等着卡米尔和十字军再死磕一次，大家坐山观虎斗，分享一些利益。尤其是小亚细亚地区，突厥人和库尔德人名义上是阿尤布王朝的下属，可实际上，分别建立了各种各样的独立王国，比如说前面说的鲁姆苏丹国，就一直对他卡米尔翻白眼，他这个苏丹说的话在那些大佬面前就是一种带味道的气体而已。是的，耶路撒冷是圣城，但如果为了圣城和神罗皇帝来一场死磕，最后也只能是便宜了其他势力，这事儿，绝对不划算。

卡米尔苏丹对于这笔帐，早就算得清清楚楚，所以上一次，第五次十字军东征的时候，他就想把耶路撒冷送给十字军，双方保持和平，可是被冷冷地拒绝了，迫不得已，才拼死一搏。

现在面对神罗皇帝，他又一次派出了使者，说耶路撒冷归你腓特烈二世，我们签一个和平条约，咋样？然后这哥们就心惊胆战地等着对方回话，心里想的是，万一对方像上一次那样，拒绝这个提议，那可咋整？

腓特烈二世听到苏丹使者的传话，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哪位天使大姐开眼了，把这么大的一个馅饼甩到自己脑袋上了？他本来想的是，靠自己这点人马，打下耶路撒冷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怎么样走个过场，让自己这个耶路撒冷继承人体面地收场，再让教皇把自己加回天主教那个大群，就可以了，现在对手居然主动把圣城让出来了，他又有什么理由不接受？那简直是疯了，乐疯的疯。

于是，公元1229 年2月18日，神罗皇帝腓特烈二世和阿尤布王朝苏丹卡米尔签署了《雅法条约》，规定十年之内，双方休战，耶路撒冷、伯利恒、拿撒勒，以及雅法和托伦等一系列基督教圣地都归还给腓特烈二世，但耶路撒冷必须保持对所有宗教朝圣者开放，而且腓特烈二世要保证穆斯林的安全。

按理说，这样一份协议，无论如何，教皇都应该满意了，上帝儿子耶稣死亡，复活，升天的圣地拿回来了，而且不仅耶路撒冷，耶稣出生的伯利恒，他娘怀上他的拿撒勒，全都拿了回来，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大肆庆祝一番的事情吗？可事实却恰恰相反，教皇他老人家十分地不满意，甚至暴跳如雷地指责腓特烈二世在没有征得教会同意的前提下，就和异教徒缔结了盟约，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那为啥一件对于基督教的大好事，却让基督教爸爸，教皇格里高利九世发这么大火呢？我们说这里面至少有三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就是这个第六次十字军东征不是教皇他老人家组织的，甚至腓特烈二世是在被教皇处以绝罚之后拿回的耶路撒冷。那问题就来了，一个被开除出教籍的家伙，取得这么大的胜利，那是不是证明教皇眼瞎呢？这本身就是对天主教廷的巨大讽刺；

第二个原因是腓特烈二世这家伙根本就没有把耶路撒冷归还给教会的意思，自己洋洋自得地戴上了耶路撒冷国王的帽子，这当然是对教皇的一个挑战，换句话说，在这一波神权和皇权的争斗里，他格里高利九世只是恶心了对方一下子，但对方却把垃圾桶扣在他脑袋上了。

第三个原因来自格里高利九世本人对腓特烈二世的厌恶，这一点连历史学家都承认，“教皇对皇帝本人有着无法说清楚的个人的厌恶情绪。”至于说这种厌恶情绪从何而来，我们并不知道。

无论如何，这三个原因导致了一件事情，在听说耶路撒冷重新归于基督教世界之后，格里高利九世甚至直接派兵去攻打腓特烈二世的西西里王国，但很可惜，教皇国的那点实力，还不足以在战场上和这时候的神罗皇帝叫板，公元1229年9月，从东方凯旋而回的腓特烈二世轻而易举地击溃了教皇国的军队。

当然，对于教皇，腓特烈也是不敢逼人太甚的，轻轻地踢了格里高利屁股一脚之后，两个人又在表面上握手言欢，重归于好，教皇恢复了腓特烈二世的教籍，而腓特烈则放弃他在西西里一些教堂的权力。

可是这种暂时的妥协，是绝对不可能消除皇帝和教皇这俩货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的，啥矛盾？我们说一直以来，教皇都希望神罗的皇帝控制阿尔卑斯山以北，至于说亚平宁半岛和西西里，都应该在教皇国的掌控之下，甚至这些教皇们还有一个他们认为是天经地义的要求，那就是一旦我这边有事，你神罗皇帝要无偿地替我收拾那些不服从我的人，你皇帝的帽子都是我给的，那你不听我的，听谁的呢？

而从神罗皇帝的角度来看，如果自己这个皇帝上面还要有一个太上皇，那我还是皇帝吗？我要这个破帽子干啥？亚平宁半岛上那些富得流油的商业城邦国家，如果不是有你教皇的庇护，那都是必须给我交税的，为啥你教皇就不让我管理他们呢？而且在腓特烈二世这里，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那就是他一直把西西里当作是自己家乡，你教皇却不让我控制意大利南方，等于是想让我变成没家的孩子，那哪行？

所以，腓特烈二世和历任的教皇，基本上都是水火不容，在随后的20年里，这小子又被教皇格里高利九世和他的继任者们几次开除教籍，而腓特烈二世也不是什么客气的人，多次带兵进攻罗马城，当然，他从来不敢说自己是针对天主教廷的，每次打出的旗号都是当前这个教皇是个王八蛋，俺只针对他，只要他下台，罗马城的花花草草我绝对碰都不碰一下。

实事求是地说，腓特烈二世也算是一个倒霉孩子，他这一辈子，碰上的恰恰都是强势的教皇，从英诺森三世开始，什么格里高利九世，英诺森四世，这些基督教老爹不仅仅把腓特烈当儿子来看，全欧洲的信徒在他们心里，那也都是儿子。

二、天主教异端和宗教裁判所

带着这种心态，你都可以想象，这些家伙对待天主教的异端是个啥态度，丝毫不宽容。

前面我们讲过，所谓异端，并不是异教徒，他们也信仰基督教，之所以被打成异端，有两个主要原因，第一个原因是和罗马天主教廷所持的教义有差别，比如说很早之前的那个不信三位一体的阿利乌派，就是妥妥的异端。第二个有可能被打成异端的，就是不需要天主教廷的流派。比如说中世纪从法国开始流行的韦尔多派，那些家伙自己翻译《圣经》，自己解读《圣经》，过苦行僧的日子。对于天主教廷，这就是灾难性的，如果全欧洲老百姓都像你们韦尔多派这样，自己就翻书看圣经了，不需要我们天主教的老师了，那我们去哪儿赚钱呢？当然，天主教廷的说法是，你们对圣经的理解是错误的，所以，也是异端。

至于说如何对待异端，在西罗马帝国还在的时候，有很小的一段时间，异端是要被处死的；后来西罗马完蛋了，在天主教的教规里，也没有如何处置异端的条例，最多就是开除教籍，大不了加上诅咒，祝你一出门就扑街，倒地身亡。

到了13世纪的腓特烈二世时代，世界开始发生了变化。

首先是教皇英诺森三世，他在中世纪规模最大的一次基督教大公会议，1215年的第四次拉特兰会议上（Fourth Council of the Lateran），不仅宣布犹太人必须佩戴特殊标志，还义正言辞地制定了强行镇压异端的教规；

接着，是1227年上位的格利高里九世发行“宗教法廷指南”，建立书籍审查制度，可以对异端进行佩戴耻辱标志，没收财产，监禁以至于火刑的处罚；

而下一位教皇英诺森四世也没闲着，在1252年发布了迫害异端最严重的教皇通谕，《论彻底根除异端》，把根除异端作为天主教廷的首要任务。

根据伯里写的《思想自由史》这本书，当时教皇们认为“异端就是一切罪恶中罪大恶极者，战胜异端就是战胜地狱军团”，这些家伙的罪过，比犹太人，穆斯林这些异教徒要严重的多，用我们后来革命队伍的话说，这些家伙属于打入革命内部的叛徒，那必须严惩。

在所有针对异端的行动里，有一个名气很大，但后世的看法和当时的事实截然相反的机构诞生了，那就是格里高利九世设立的，大名鼎鼎的宗教裁判所（Inquisition）。

严格来说，第一个宗教裁判所并不是格里高利九世创建的，而是1184年，在法国南部建立的宗教裁判所，但那个，仅仅是一个主教设置的，而格里高利九世的这个，被称为教皇宗教裁判所（Papal inquisition），级别嗖地一下子就上去了。

我们这里问一个问题，在你印象中，是不是这个宗教裁判所一设立，大大小小的修士们就满大街抓异端，然后像我们今天想象的那样，把人捆在柱子上烧死呢？答案很出乎意料，不是，这个裁判所一开始不仅不是抓人的，而且它的初始目的还是救人的。

这事儿是这样的，当罗马教廷公布了对异端严厉的惩罚之后，社会上出现了很多人被指责为异端的情形，这有点像我们以前的划分右派，既然说右派不是好东西，上面号召抓右派，那么大家就草木皆兵，看谁都像右派，在这样的情形下，很多无辜的人也都被抓进了监狱，被判有罪。

格里高利九世一琢磨，这样也不行啊，时间一长，俺们天主教廷成了军统特务，谁见谁害怕，那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给上帝捐钱呢？没钱的话，啥也没有了。于是，他成立了这个教皇宗教裁判所，目的其实就是两个，第一，判定是不是异端，不能由缺少宗教知识的公爵伯爵这些领主说了算，要由专业的裁判所来判定；第二，对于真正的异端分子，或者说“迷途羔羊”，作为上帝的牧羊人，教皇和主教们要尽量以说服教育为主，把他们带回到正道上。只有那些真正的，死不改悔的异端，才被宗教裁判所判定为异端，然后，交还给世俗的法庭，按着当地法律处罚异端的规则来办理。

所以，我们说一句客观的话，宗教裁判所在早期的时候，确实挽救了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

那么，为啥后世提起这个裁判所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恨之入骨呢？这里面有很多种原因，但最主要的，我认为还是三个，头一个就是一旦被宗教裁判所判为异端，那就没办法翻案了，基本上就相当于死刑，大多数都会被烧死。这里面的原因很简单，如果一个人被裁判所认定是异端，法官一定会严惩，否则的话，这名法官相当于质疑天主教廷的权威，和异端同流合污，那等待法官的，几乎百分百也是一顶异端的帽子。

第二个原因是后来有些宗教裁判所确实很不像话，走了极端。比如说西班牙的伊莎贝拉和斐迪南两口子创立的西班牙宗教裁判所，为了攫取财富，夫妻俩大量地用宗教裁判来杀人，据说有十几万人被杀，再加上十六世纪著名的猎巫行动，很多无辜的妇女死在德意志的宗教审判之下，自然是搞得宗教裁判所臭名昭著，这些都是后话了。

最后一个原因就是宗教裁判所判定是不是异端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看你是不是和我的说法一致，这就相当于完全堵死了言论和思想的自由。最后这个原因在今天这个社会，尤其是20世纪以来，那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罪过，必须大批特批，所以，宗教裁判所的名声又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三、蒙古和花剌子模国

言归正传，你要是说，腓特烈二世和这样几位教皇掰手腕子，也算是很牛了，这一点我们也是承认的，但要论对手的级别，腓特烈二世还有一个对手，比起那几位教皇来，绝对是只强不弱，这位对手就是蒙古大汗。

我们在《中国史话》里面，说过公元1206年，蒙古人铁木真建立了蒙古汗国，称号是成吉思汗。本来呢，蒙古人当时对西边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他们的全部注意力和野心都在曾经欺负他们的大金国身上，一心一意地要整死那些东北人。

本着这个想法，蒙古人在灭亡了耶律大石创建的西辽之后，对于和他们接壤的花剌子模国（Khwarazmian Empire）采取了友好的态度，成吉思汗在给花剌子模国苏丹的信里明确提出，“你统治日落地方，我统治日升地方”，哥俩好，行不行？

这个花剌子模国的来历也很简单，开始的时候，它就是前面我们说过的塞尔柱帝国的一部分，也是由突厥人组成的。不过这些突厥人有点儿特殊，又被称为马穆鲁克（Mamluk），这个词是阿拉伯语，意思是奴隶。换句话说，这些人的爷爷、大爷、四叔和老爹，都曾经是阿拉伯帝国的作战奴隶，在阿拔斯王朝时代，尤其盛行拿突厥人当奴隶。

当穆斯林世界逐渐衰落之后，很多马穆鲁克就开始不断地起兵造反了，接着建立自己的独立王国，花剌子模就是这样的一个国家，他们的信仰还是伊斯兰教，只不过相对于阿拔斯王朝和塞尔柱帝国，他们的身份比较独立。

我们多次反复说过，这人一旦有了一点儿成绩，就容易飘，不管他是贵族出身，还是奴隶出身，都一样。花剌子模国在穆斯林世界纵横驰骋，甚至阿巴斯王朝的哈里发都需要避让三分，这就让它的历代苏丹都骄横无比。

接到成吉思汗来信的这个苏丹叫做摩诃末，也是一个自大惯了的主儿，蒙古大汗的信他根本就没当回事，不仅没当回事，而且当下面的一名总督杀死蒙古商人，劫掠了蒙古人的财物之后，摩诃末还拍手叫好，顺便地，把成吉思汗派来索要凶手的大使砍了脑袋，副使烧光了胡子赶了回去，这一段在金庸老先生的《射雕英雄传》里也有描述。

现代人有一句话，叫做不作死就不会死，摩诃末的这一作死举动给他，给欧洲，甚至给全世界带来了什么样的一个恐怖后果，恐怕当时的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那么，啥后果呢？我们下集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