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史话 090 大空位诸侯混战，圣路易无罪推断

大家好，我是枫落白衣，上一集我们说神圣罗马帝国在公元1250年前后，进入了一个被后世称为大空位的时期，所谓空位，就是没有老大，意思好理解，可是放到神圣罗马帝国的身上，事儿却有点儿复杂，因为我们必须追问一句，没有哪一个老大？

一、德意志割据和哈布斯堡家族

大家都知道，这个所谓的神圣罗马帝国，实际上就是原来的东法兰克王国，也是德意志人统治的地区，他们还有一个选帝候的概念，也就是这片土地上的老大，都是选帝候选出来的，不过当被选的这位爷新鲜出炉的时候，他只能说是东法兰克国王，或者说“罗马人的国王”，绝对是没有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头衔的。只有再经过一道手续，让罗马城的那个教皇加冕一下，才能成为“罗马人的皇帝”。这一套手续比较复杂，比起你把同居的女朋友正式升级为领证的老婆，要复杂得多。

这样一来，所谓的大空位，就有了两个概念，双空位和单空位。双空位是既没有“国王”，也没“皇帝”的状态，一般来说，历史学家把从1254年康拉德四世去世到1273年，这将近20年的时间算作是双空位阶段；单空位就是有“国王”，可是因为种种原因，没皇帝，从1245年腓特烈二世被开除教籍算起，再加上1273年之后的39年，一直到后来的1312年新皇帝加冕，这漫长的67年，都可以算作是单空位，就是神圣罗马帝国没皇帝了。

至于说造成这种大空位的原因，在我看来，主要是两个，第一个原因就是德意志内部的选帝候们谁也不服谁，一个个勾心斗角，很多时候，宁可国王空缺，也不想选出一个强势的家伙来，他们连国王都选不出来，很自然的，也就没有人能加冕为神罗的皇帝。即便是选出来一个国王，也是虚弱不堪的家伙，很难让教皇国低头，皇帝帽子自然也是抢不到的；第二个原因是强势的天主教廷为了自己的利益，并不想给任何人罗马皇帝的帽子，那是能避免就避免，只要稍微弱一点，或者不合教皇口味，他就拒绝给对方加冕。

我们说没有神罗皇帝，可能还没什么，但德意志没有一个有威望的国王，这事儿其实是挺严重的，一个直接的后果就是无数个自生自灭的小国家在这片区域上此起彼伏，整个国家如同散沙一样。你要是打开那时候的欧洲地图，你会看到它旁边的法兰西，是一片靓丽的单色调，可德意志这块地儿，就是隔壁王奶奶熬的一锅杂粮粥，五颜六色的，都是一个个小独立政权，很多所谓的“国家”，都需要放大镜才能看清楚。

在历史上，这种状态有一个专有名词，而且是贬义的，叫做德意志割据（德语：Kleinstaaterei），它和我们后面要讲的“巴尔干化”，是欧洲著名的两大地缘贬义词。

也许是认识到了这种状态不咋地，德意志的诸侯们在吵吵闹闹20年后，终于在1273年选出了一个“罗马人的国王”，此人的名字叫做鲁道夫·冯·哈布斯堡（Rudolf von Habsburg），又称鲁道夫一世。

鲁道夫当选之前，是哈布斯堡伯爵，这个哈布斯堡（Habsburg Castle）呢，本来是一个叫维尔纳一世（Werner I）的主教和他弟弟在1020年建造的一个城堡，位置就在今天瑞士境内的哈布斯堡市，“哈布斯”的意思就是雄鹰，所以，你也可以叫它鹰堡。

后来渐渐地，这个家族壮大起来，就用冯·哈布斯堡取代了原来的姓，成为了家族的名字，鲁道夫就是那个时候这个家族的首领。

那么，为啥他能当选为“罗马人的国王”呢？原因也是两个，第一个是就在这一年，他把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分别嫁给了巴伐利亚公爵和萨克森公爵。你要知道，那两位爷可都是身在七大选帝候之列的，手里握着选国王的宝贵一票，老丈人要当国王，无论如何，都要支持一下；

第二个原因就是他的主要竞争对手，波希米亚国王奥托卡二世实在是太强大了。前面说过，那时候的波西米亚王国就是今天的捷克和斯洛伐克，除了这个大王国本身，奥托卡二世还是摩拉维亚侯爵、奥地利公爵、施蒂里亚公爵，以及卡林西亚公爵，这么多的头衔，这么大的能量，就导致了一个结果，七大选帝候谁都不选他，您要是上位，获得名正言顺的罗马皇帝头衔，那我们岂不是都成了小绵羊？

就这样，鲁道夫靠着两个好女婿，和极佳的运气，当上了罗马人的国王。

此人属于实力不强，但是损招层出不穷的家伙，上台之后，经过一系列的操作，最后成功地率领诸侯，干趴下了不服的波希米亚国王奥托卡二世，和众人把这小子的地盘瓜分干净，他鲁道夫一世本人，分到了奥地利。

从此之后，一个极其牛掰的家族，哈布斯堡家族在欧洲的奥地利冉冉升起，这个家族很多时候，也称为哈布斯堡王朝，或者说奥地利王朝。后来这个家族的成员不仅曾经掌控神圣罗马帝国、奥地利、匈牙利、西班牙、葡萄牙这些国家长达百年甚至几百年之久，而且还在法国、意大利、荷兰、比利时以及巴尔干半岛上，建立大大小小的诸多王国和公国。

这样说吧，哈布斯堡家族绝对是是欧洲历史上最为显赫，统治地域最广的王室，甚至都没有之一。卡佩家族的底蕴当然很深，但一直都在法兰西晃悠，完全不像老哈家这样，靠着联姻的手段，几乎把血脉传进了每一个欧洲的王室。

二、神罗大空位期的后果：汉萨同盟崛起

关于哈布斯堡家族的故事，我们后面还会说很多，现在再来看看神圣罗马帝国大空位期间，造成的两个后果，啥后果呢？第一个是有一个跨国家，跨民族的组织迅速崛起；第二个是意大利北部的那些商业国家也迅速崛起，不仅崛起，彼此之间还大打出手，下面我们就把这两件事简略说一下。

这个跨国家，跨民族的组织叫汉萨同盟（Hanseatic League）。据历史学家考证，汉萨是古德语里面商人的意思，所以，汉萨同盟，自然而然地，就是商人们扎堆儿的一个行会联盟。最开始的时候，是在德意志北部的城市吕贝克建立的，一直到今天，这个城市的正式名称都是汉萨城吕贝克（德语：Hansestadt Lübeck），相当以“二道贩子大本营”这个名称自豪。

我们说他们也确实有资格自豪，因为这个汉萨同盟一开始就是几个商人合伙做生意，但从德意志的大空位时期开始，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扩张，最后不仅德意志境内的几乎所有城市都加入了联盟，还扩展到了英格兰、丹麦，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的北欧国家，甚至还到了那个由莫斯科大公国演化而来的俄罗斯，大约欧洲160多个城市，都飘扬着汉萨同盟的旗帜。

那加入这个同盟的好处是什么呢？那可多了去了，我这里只说两个，首先就是可以受到保护，海盗们抢你之前要思考很长时间，最后大概率还是放弃的，而且在任何一个加盟的城市，只要你亮出汉萨同盟会员的标志，就可以得到最公正的待遇，这一点对商人的吸引力相当大；其次就是有特权，在任何一个加盟国家内部，不仅享受税收优惠，还可以建立居民地，在这个居民地之内，只使用汉萨同盟的法律，所在国都不能审判你，这其实就是后世“租界”的一个雏形。

这么大的好处和特权，自然不是凭空出现的，全都是打出来的。这里也只说一个例子，那就是公元1367年到1370年，三年之间，汉萨同盟组建的军队，彻底击垮了曾经赫赫有名的丹麦，当时丹麦的国王瓦尔德马尔四世和他挪威女婿哈康六世被迫投降，签下了《施特拉尔松德条约》（德语：Friede von Stralsund），承认汉萨同盟在全丹麦拥有上述的所有特权。

这件事除了严重地削弱了丹麦，还让挪威和瑞典瑟瑟发抖，这北欧三国面对汉萨同盟，不得不抱团取暖，最后由瓦尔德马尔四世的闺女出头，建立了卡尔马联盟（Kalmar Union），这个牛掰的闺女，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玛格丽特一世女王（Margaret I of Denmark），一人身兼丹麦、挪威和瑞典三国国王，听起来很威风，但实际上，你要是当面问她，这大丫头很可能一脸无奈地说，啥威风啊，俺就是被这群二道贩子给逼的啊。这也是实情，当时确实是只能用这一招来阻止汉萨同盟在波罗的海的扩张了。

顺便说一句，瑞典、挪威和丹麦的这个卡尔马联盟存在了200多年，比汉萨同盟存在的时间还长，它对于北欧国家的影响也是巨大的。我们这里只说一件小事，那就是今天我们看北欧五个国家，丹麦、瑞典、挪威、芬兰和冰岛，他们的国旗都是“十”字，“十”字在国旗上的位置、比例基本都一样，只是颜色不一样，为啥会这样呢？基本上，就是卡尔马联盟导致的一个最直接的后果。

我们说本来吧，这些国家只有丹麦有国旗，那还是1219年，丹麦当时和爱沙尼亚人打架，马上就要输了的时候，一位叫做苏内森（Suneson ）的丹麦基督教士向上帝祈祷，然后，他就挥舞着一面红底白十字的旗帜向丹麦士兵说，我听到上帝的声音了，他还给我降下了这面旗帜，只要我们抓住这面旗，就会胜利。

所以，当后来丹麦在这场战役里反败为胜之后，这面苏内森不知道从那里掏出来的破布，就成了丹麦的国旗，这也是当今世界公认的，现在还在使用的，最古老的一面国旗。

当卡尔马联盟组成之后，其他北欧国家也需要有自己的国旗，对于这群曾经被称为维京海盗的大老粗来说，有现成的可以抄袭，那是绝对不会自己动脑筋思考的，纷纷仿照丹麦的国旗形式，给自己国家顺手画了一面国旗，这就造成了大家国旗都差不多的尴尬局面。

顺便说一句，历史学家普遍认为，苏内森那家伙当时掏出来的，实际上是医院骑士团的旗帜，我们也都知道，红底白十字，就是医院骑士团的标准字号，这一点前面说过了。

言归正传，汉萨同盟后来在15世纪末期开始衰败，一个主要原因是欧洲民族主义和国家概念的兴起，像他们这种跨国家，跨行业的超级怪兽，任何一个国家都对他们心存警惕。可以这样说，因为利益而组合的联盟，最后也必然因为利益而分崩离析。1669年，汉萨同盟彻底解体，但它们曾经的辉煌，至今还在德意志人民的心里，比如说，今天德国最大的国家航空公司，名字就是汉莎航空（Luft hansa），名字就是来自于汉萨同盟。

三、神罗大空位期的后果：威热战争

我们接着来聊神圣罗马帝国大空位带来的第二个后果，那就是亚平宁半岛北边的那些商业帝国空前地活跃，打开地图，找到地中海和黑海，在那个年代，这两个圈子的商业贸易往来，基本上都是意大利北部的几个商业帝国操纵的，这里面最厉害的，就是威尼斯共和国，热那亚共和国，还有米兰公国。

本来呢，热那亚在西边，垄断西地中海，威尼斯在东方，运营范围以东地中海和黑海为主，可是有句俗语叫做有钱不赚王八蛋，热那亚崛起之后，主动撩事，于公元1242年在黑海设立贸易网点，等于是从威尼斯嘴里抢食吃。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威尼斯自然是不可能忍，但是神圣罗马帝国连国王都没了，你又找谁主持公道呢？没办法，只能靠自己的拳头，双方随即爆发大战，断断续续地打了128年，这中间经历了四场大战，史称威热战争（Venetian–Genoese wars）。

第一场战争开始于1256年，卷入的各方势力相当多，甚至医院骑士团和圣殿骑士团都选边站了，各挺一方，拼命厮杀。如果单纯地从战争胜负上看，威尼斯是胜多败少，妥妥的赢家。但是，公元1261年，热那亚却神奇地帮着尼西亚帝国重新占领了君士坦丁堡，相当于推翻了威尼斯控制的那个拉丁帝国，一句话，拜占庭又复国了。这样一来，虽然经常被威尼斯揍得鼻青脸肿，热那亚却赢得了拜占庭的友谊，随之而来的，就是在东方获得了大量的贸易机会，所以，想评价这段时间谁输谁赢，那还真不好说。

第二次战争从1294年打到1299年，也就是在这场战争里，前面讲述的那个热那亚倒霉蛋马可波罗，被威尼斯人给抓住了，关进了监狱，这才有了《马可•波罗游记》。

随后的第三场和第四场战争总体来说，是热那亚占优，甚至在最后一场战斗里，差点把威尼斯逼到亡国的份上，最后不得不在1381年签订了几乎相当于失败的和平条款。

可是你要是说热那亚就是这一百多年威热战争的胜利者，那也不是，为了打仗，热那亚一样要花费大笔的金钱，四处寻找盟友，这无论是财务上，还是政治上，都埋下了隐患。所以，当威热战争结束之后，看起来失败的威尼斯，因为内部权力稳固，很快就重整旗鼓，继续繁荣，可是表面上取得了微弱胜利的热那亚，反而由于太多的利益纠缠而衰落下去。渐渐地，它陷入了内乱，随后被北方的法兰西，新兴的奥斯曼帝国，以及葡萄牙和西班牙相继蚕食，甚至到了最后，这个国家卓越的人才，航海家哥伦布同志，都不得不去西班牙打工，让后者捞到了大大的好处，这是后话。

我们说在欧洲历史上，两个国家之间打了一百多年这事儿，虽然不多，但是也不少，威热战争既不是独一份，也不是最出名的那个。说起这种爷孙五代人上战场玩命的战争，最著名的，影响最大的，也是最值得细细说一下的，当然是英格兰和法兰西之间的百年战争（Hundred Years' War），那是一场从公元1337年到1453年，打了116年的战争，同时也是欧洲中世纪最重要的战争，没有之一。

不过在介绍那场战争之前，我们还要回顾一下，英法这哥俩在百年战争之前发生了点儿啥，先来说说法兰西。

三、法兰西“贤人”-路易九世

前面说过，法兰西在腓力二世这个狡猾的狐狸当政期间，无论是地盘还是皇家实力，都是大大地增强了，可以说是卡佩王朝最巅峰的时刻。他死之后，儿子路易八世即位，这个儿子只当了三年国王，除了向犹太人多收了点儿税，其他也没干什么，然后就是他儿子路易九世登场。

这个路易九世也是一个相当牛掰的人物，他的外号叫“贤人”，又被称为圣路易（Saint Louis）。能被称为贤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在司法上的改革，这种改革是朝着更加公平，也更加现代的方向进行的，最重要的，就是他在司法上导入了无罪推定原则（presumption of innocence）。

啥叫无罪推定？就是如果法官还没有宣判一个人是有罪的，那就应该假定对方是一个无罪的人。有些人可能很困惑，这不就是一句正确的废话吗？我们说这还真不一定，按照这个原则，有两件事就是必须的，一个是你想宣判一个人有罪，你必须有足够的证据，不能用怀疑来定案，比如说你昨晚没回家，也不说你去哪儿了，你媳妇儿就说你一定是找狐狸精鬼混了，这就不符合无罪推定；第二件事就是被怀疑犯罪的家伙不用自己证明自己无罪了，因为他们没有证据之前，自己就是无罪的，既然是无罪的，当然不用再费劲巴拉地证明自己无罪，换句话说，按照这个无罪推定，你可以咬紧牙关，就是不说昨晚去哪儿了，你媳妇也拿你没辙。当然，现实中您是不是敢这么干，那我就不知道了。

除了这项司法改革，路易九世还在1254年颁布了一套《圣路易规章》，里面是一系列廉政措施，对于所有王国官员来说，亵渎神明、赌博、放贷、逛妓院和进小酒店都在严禁之列，而且明确规定，不能收礼，相当于一部反贪手册。

不仅在国内公平，路易九世还十分热衷于在国际间充当和事佬，为别人调解纠纷，前面说过的威热战争的第二次战争，就是这哥们给调解停战的，当然，他那时候可没想到，自己的子孙后来也会和另一个国家打上100多年。

至于说他的另一个头衔，圣路易，得来的就相当不容易，简直是用命换来的，这是怎么回儿事呢？这个，我们下集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