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史话 089 闲话细说西征事，爷崩孙死皇绝嗣

大家好，我是枫落白衣，上集说到蒙古人的三次西征，把中亚和东欧那是祸害了一个遍，尤其是第三次西征，伊斯兰世界的阿巴斯王朝和阿尤布王朝几乎是灰飞烟灭。

这种事传到西欧人的耳朵里面，虽然大家也是忧心忡忡，深深为蒙古人的强悍担心，可同时也生出一种错觉，那就是蒙古人这次是专门难为穆斯林来的，那还说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于是，西欧诸国，罗马教廷，流亡的拜占庭，也就是那个尼西亚帝国，一边保持着警惕，一边纷纷对蒙古人伸出了友谊之手，同志，到家了还客气啥，需要啥您就吱声。

一、蒙古三次西征

我们说在这样热情的招呼之下，不管旭烈兀本来是怎么想的，他都改变了主意，觉得可以利用欧洲的力量拿下穆斯林在北非的所有地盘。于是，这哥们一点儿也没客气，给当时的法兰西国王路易九世回了一封信，说我听说，您这个法兰西是十字军东征里面最起劲的一个国家，我呢，马上就会拿下耶路撒冷城，然后进军埃及，只要你派出一些船队支援我，我就把耶路撒冷作为礼物，送给你们的教皇。

为了配合这种说法，旭烈兀甚至马上派了一个叫做郭侃的汉人将领，渡海占领了塞浦路斯岛。这就是给法兰西和整个欧洲看的，你们瞧瞧，我连进攻埃及的跳板都准备好了，只要你们答应我的要求，蒙古大军马上就渡过地中海，灭掉埃及。顺便说一句，后来也是这个郭侃，率军拿下了南宋最重要的军事据点，郭靖郭大侠镇守的那个襄阳。此人在中国的名气并不大，但是在西亚穆斯林世界却是赫赫有名，几乎所有的穆斯林都知道，蒙古将军里面有这么一位Mr.郭，号称东天将军。

旭烈兀的书信，郭侃的行动，弄得当时欧亚非三大洲的所有国家，都知道蒙古人即将进攻埃及。

我们说这时候的埃及，掌权者已经不是阿尤布王朝的后裔了，而是原来的一些突厥奴隶兵，也就是我们前面提到的马穆鲁克。九年前，也就是公元1250年，这些人在埃及成功篡位，颠覆了阿尤布王朝在埃及的统治，历史上称这个新政权为马穆鲁克王朝，当然，他们依旧是伊斯兰教的忠实信徒，自称为马穆鲁克苏丹国（Mamluk Sultanate）。

这些家伙既然是奴隶兵出身，那肯定也是挺能打的，不过在那个时候，你说他们能抵抗蒙古大军，那连他们自己都不信，正跪在金字塔下面，虔诚地祈祷的时候，一件意外的事情又发生了。

啥事呢？1259年8月11日，蒙古大汗蒙哥挂了，死在了进攻南宋的路上。

这事儿在金庸老先生的《神雕侠侣》里，非常明确地指认了凶手，就是杨过杨大侠，在襄阳城下，他用一颗小石子，干死了蒙古大汗。当然，在历史事实上，蒙哥既不是死于小石子，归天的地方也不是襄阳，而是合州的钓鱼山。关于他是咋死的，最流行的说法是被南宋某个不知名的小兵，一炮给轰死的，其他的说法还有拉肚子拉死的，掉河里淹死的，得了抑郁症憋死的等等，反正不管他咋死的，蒙古没大汗了，这是事实。

和上一次蒙古西征一样，大汗一死，蒙古人就像潮水一样，迅速回撤。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晚一步，忽里台大会上整迟到了，那可是比什么埃及马穆鲁克重要一万倍的事情。

旭烈兀在撤退之前，留下了副将怯的不花，和极少量的蒙古兵，命令他们坚守叙利亚，但这一次，旭烈兀失算了，最主要的，是对埃及马穆鲁克王朝的实力估计不足。

公元1260年9月，埃及的穆斯林在得知蒙古大军东撤的消息之后，一打听，蒙古人留在小亚细亚地区的队伍只剩下了几千人，自己可以集结十倍于对手的兵力，于是，这群也曾经无比彪悍的奴隶兵决定主动出击。随后，他们在耶路撒冷北边的阿音札鲁特，和怯的不花展开了决战，史称阿音札鲁特战役（Battle of Ain Jalut）。

在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的马穆鲁克一开始并不顺利，蒙古人虽然人数很少，但仗着极其优秀的作战素质，甚至一度击溃了马穆鲁克的左翼部队，只是在进攻中军的时候，蒙古人遭遇了对方顽强的抵抗，三次冲锋，都被马穆鲁克死守打退，最后“三鼓而竭”，蒙古人终于尝到了他们西征以来的首场败仗，大头领怯的不花战死。

不过你要是说马穆鲁克就此展开反攻，把伊尔汗国拿下，或者把蒙古人彻底赶出中亚地区，他们没那个实力，也没敢这么干，一来中亚的各方势力还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不定就被谁捡了便宜；二来，谁都知道，蒙古人只是回去争汗位了，早晚得回来，现在把自己的家底拼个精光，等人家回来，那不就只有挨宰的份儿了？

实际上，两年之后，旭烈兀是回来了，可是他也没啥兴趣去报复马穆鲁克了，更没有兴趣去打埃及，为啥？因为这家伙和北边另一个蒙古汗国，金帐汗国，开始了争权夺势的战争，以此为起点，蒙古人开始了长达几代人的大内讧。

所以，第三次蒙古西征，就成了最后一次西征，蒙古人对世界的折腾，以大汗蒙哥的死谢幕。当然，20年后，在东方，他们还是彻底灭亡了宋朝，开启了大元时代，关于那些故事，大家可以去听我的《中国史话》。

二、蒙古为什么连续西征，西征的影响

关于蒙古西征，自古以来，有两个问题一直是很多人好奇的，一个是蒙古人连续西征的原动力到底是什么。在我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就是八个字，“成本太小，收益太大”。可以这样说，做为军事上逆天一样的存在，它一路向西，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小了，而得到的奴隶、财富、土地、城池、牲畜等等等等，实在是数不胜数。这么大的利益，别说蒙古，任何一个国家或者民族，都会持续不断地西征，一直到吃不动为止。

但是对于蒙古西征的第二个问题，却不是很容易回答，那就是它对欧洲乃至世界的影响是什么。

首先我们必须明确一点，从人道上来说，蒙古西征绝对是野蛮和罪恶的混合体。他们这一路，直接和间接上，造成了大概两亿人口的非正常死亡，证明他们去过某个地方的证据，往往就是冒烟的瓦砾场以及堆积如山的尸体。

许许多多中亚和东欧的著名古城，比如撒马尔罕、玉龙杰赤、基辅、布达佩斯等等，都被夷为平地，甚至连千年古都巴格达附近，已经运行了8000多年的灌溉系统，也被这群家伙彻底破坏，你根本就搞不清楚，这群连种地都不会的大老粗，为啥要破坏水车，只能说是野蛮成性。

作为实际上并没有受到祸害，只是在旁边瑟瑟发抖观察了几十年的西欧人，虽然他们对于蒙古人第三次西征干死伊斯兰世界持欢迎的态度，但是从教皇、贵族、学者，再到普通老百姓，就没有一个为蒙古人说一句好话的。在1245年第二次西征的时候，教皇直接宣称，“鞑靼人是基督名字的死敌”，几乎后来所有的欧洲记载都给出了一个结论，这是“一场东方野蛮人的祸乱”。

那么，我们说这种破坏是不是就是蒙古西征的全部呢？实际上，也不是。

我们仅仅单纯地从欧洲的角度来看，就有三大影响，而且全都是积极的影响，对人类总体文明也有促进作用。

第一个影响是打通了欧洲和亚洲的商业航线。在蒙古西征之前，欧洲和远东的亚洲国家之间基本上是没有任何贸易往来的，欧洲人里面，别说去过，就算是知道亚洲国家的，基本上都没几个。但在蒙古人灭掉了欧亚之间成百上千个不同文化，不同文字，不同种族的国家之后，等于把亚洲和欧洲用一条线连在了一起。欧洲人很快就见识到了，来自亚洲，尤其是来自中国的商品和货物，再加上蒙古在沿途设立了很多驿站，使欧亚之间的生意更加通畅，很多欧洲人开始踏上了去往东方的旅程，这里面就包括了大名鼎鼎的马可·波罗（Marco Polo）。

这位波罗先生出生在威尼斯共和国，前面说过，这是一个极其牛掰的商业国家。他爹和他叔叔都是做生意的，蒙古人打开东方的大门之后，很自然地，这哥俩儿就把生意做到了中国。就在蒙古第三次西征之后的第十年，公元1271年，17岁的马可波罗跟着老爸和三叔来到了中国，据说当时中国元朝皇帝忽必烈非常喜欢马可·波罗，给他封了大官，又让他四处代表元朝出使了很多国家，最后在1295年，41岁的波罗回到了故乡威尼斯，游历了24年，可以说啥都见识过了，但没混上一个老婆，算是一个小小的遗憾。

等到了1298年，马可波罗参加了威尼斯与热那亚之间的战争，打败了之后被俘虏，关进了监狱。

就在监狱里，他把自己在亚洲的所见所闻统统讲给了狱友，在这些狱友里，有一个叫做鲁斯蒂谦的人把这些事情全都记录下来，然后出版发行，一开始的时候，书名叫做《马可·波罗，绰号百万，的书》。

大波罗先生的这个“百万”外号有两个说法，一个说是他家族的外号，另一个说他自从从中国回来就到处吹牛，说人家元朝皇帝忽必烈富得流油，任何东西都是用百万来计算的，久而久之，他的外号就是百万了。我个人认为，后面的这个原因听起来更靠谱，不过这本书后来在世界上出名之后，正式名字里面把这个百万删掉了，改名为《马可·波罗游记》。

实际上，这本游记的很多细节都被人质疑，只有两件事是被现在史学家普遍接受的，第一，就像是经济历史学家埃尔文说的那样，该书“在本质上是真实的”，或者说，马可·波罗的描述具有“广泛的真实性”。关于这句话，要这么理解，那就是不管马可·波罗自己是不是到过中国，即便书里描述的关于他自己的事情全是假的，但这本书关于中国的描写，大部分是真实的；

史学家认可的第二件事是这本书的影响力。毫无疑问，它是绝大多数欧洲人开始了解中国，日本以及印度的窗口，而且很可能在后来的几百年之内，都是唯一的窗口。也正是从这本书的出版开始，欧洲人渐渐地，普遍拥有了一种对东方谜一样的向往，说一句和改革开放初期中国人对美国的向往一样，那基本上是不会错的。而这种向往，驱动了很多欧洲探险家开始寻找通往亚洲的海上航线，最终，导致了大航海时代，以及美洲的发现。

除了打通欧亚的商业航线，蒙古西征带来的第二个对欧洲的影响就是科技的交流。当然，首先我们必须承认，蒙古人从阿拉伯和欧洲给亚洲带回了很多先进的科技，但同时，东亚的先进科技也流入了中亚和欧洲，这里面最著名的就是印刷术、火药和指南针。拿印刷术为例，1294年，旭烈兀的伊尔汗国为了摆脱财政危机，开始用雕版技术来印刷纸币，随后的十四世纪，它就传入了埃及，后来被欧洲人掌握，到1439年前后，德意志人在这个雕版活字印刷术基础上，发明了合金制印刷机，而这个，就是现代印刷术的开端。

这里顺便说一下，活字印刷术对于欧洲的重要性，要远远大于它被发明出来的中国，为啥？因为文字的属性不一样。欧洲的拉丁字母一共才26个，有了这个活字印刷术，26个字母随时随地重新组合，短时间内，就可以排版出来一本书，而中国文字就不行，它排版一本书的速度要远远慢于欧洲，所以，活字印刷在欧洲取得了比中国更大的成功，书籍印刷的成本变得极其低廉。印刷机发明50年后，1500年的时候，就已经在欧洲200多个城市普及，那是大大地促进了欧洲文化发展。

火药和指南针也差不多，都是经由蒙古人，传到阿拉伯人，最后再传给了欧洲人，并且对整个欧洲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就是为什么马克思在《经济学手稿》中这样说道：“火药、指南针、印刷术——这是预兆资产阶级社会到来的三大发明。”你要知道，德意志的老马在那时候可没必要给古代中国站台，他说这话，代表了很大一部分欧洲学者的看法。

最后一个蒙古西征带来的影响就是宗教问题。我们一直说蒙古人绝对的野蛮，绝对的不讲理，而且绝对的没文化，但是以今天的观点来看，这群大老粗有一点，是要远远比欧洲人更现代，或者说更文明的，那就是宗教信仰自由政策。

早在1206年，蒙古人颁布的《成吉思汗法典》里，就有一条是这么写的，“尊重任何一种宗教信仰，任何一种宗教都不得享有特权”，这句话里的“尊重”不是重点，罗马皇帝也经常说尊重其他宗教，但后一句就代表着文明的光芒，也就是它不允许任何一种宗教凌驾在其他宗教之上，所以，在蒙古人统治的地区，你可以信这个，也可以信那个，更可以啥也不信，这就和欧洲中世纪截然相反。

那时候的欧洲人，不是信基督教的，就是信犹太教的，出门打仗，打的也是信仰伊斯兰教的穆斯林，你说不信教的？没听说过啊。一个生于那种环境的欧洲人，对上帝的依赖是天生的，不信教，就相当于今天光着身子出门，自己感觉都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但是这种思想在蒙古入侵之后，有了松动，这批不信教的蒙古人，偏偏如此强大，你说是咋回事呢？当然，死忠派会说，这就是“上帝之鞭”，俺们做坏事了，上帝他老人家拿着蒙古人这根不信教的大鞭子惩罚我们，但也有一些人心里开始嘀咕，我为啥要信上帝？这个上帝他到底管不管事？可以这样说，13世纪蒙古人开始入侵，而14世纪，马可波罗所在的意大利半岛就开始了文艺复兴运动，如果说这里面没有一点联系，那是不客观的。

三、腓特烈二世去世

言归正传，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腓特烈二世虽然被蒙古西征吓了一跳，但也仅仅是跳了一下而已，后来发生的故事，他是不太关心的，反正蒙古人又没再一次打到我家门口，管它干啥。反而是他和教皇之间的争斗，是越演越烈，就在蒙古第二次西征撤走的第二年，教皇找了一个理由，说他抗击蒙古不力，再次对他处以绝罚，也就是又一次，被开除出基督教了。

我们说从法兰克帝国时代开始，罗马皇帝必须由教皇来加冕，可是腓特烈二世却三番五次被开出教籍，连基督徒都不是了，想让别人认你做罗马皇帝，就比较费劲。在现实生活中，腓特烈二世也强烈地感觉到，他这个皇帝说话是越来越不好使了，不仅对德意志诸侯的控制减弱，就连西西里王国，他的老家基本盘，也渐渐地hold不住了。

到1250年，腓特烈二世去世的时候，除了把罗马人民国王和西西里国王传给继任的儿子康拉德四世之外，还留下了这样的遗愿，说把他这辈子从教皇手里夺取的土地全都归还给教皇，同时大赦天下，减少税赋。

很简单，这哥们是为了自己儿子着想，不得不低头。他自己和教皇斗了一辈子，不在乎，可是临死之前，对儿子是没啥信心的，如果儿子得不到罗马皇帝的头衔，那很可能，所有头衔都保不住了，将来，可真是连个给自己烧纸的都没有了。

可惜的是，他的预感很准确，儿子康拉德四世本身的能力太弱，在和教皇英诺森四世的争斗中，啥也没捞到不说，还被人家又一次成功实施绝罚，开除教籍，这哥们活的时间又太短，仅仅四年之后，就跟着老爸去了天堂，到死也没挣来那顶皇帝帽子。而康拉德四世的儿子康拉丁（Conradin）虽然也继承了爷爷和老爹不服输的精神，奈何实力不行，最后在夺取西西里王国的战斗中失败，被教皇国的小弟，那不勒斯和西西里双料国王查理抓住，砍掉了脑袋。

到此为止，霍亨斯陶芬王朝彻底绝嗣，也就是所有男人都死光了，这一切，都源自于腓特烈二世对西西里王国的执着，和对教皇的不肯妥协，你说他们祖孙三代刚烈也好，能力不行也罢，反正德意志重新陷入了混乱状态，没有国王，也没有皇帝。

那么，这场混乱持续了多久呢？不好意思，在后来的几十年中，神圣罗马帝国一直都是这个鬼样子，史称大空位时期（Interregnum），顾名思义，大空位就是没有领导干部，具体是咋回事，我们下集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