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史话 024. 改革艰难兄弟败，募兵顺畅共和衰

本期内容

1. 提比略的土地改革为什么被元老院反对，一场怎样的阴谋让他被打死？为什们他的改革又得到了部分的推行？

2. 盖约的“特许公民权”改革为何失败？

3. 马略的军队改革包括哪几项内容？马略和苏拉产生了怎样的争斗？

大家好，我是枫落白衣，上集说到罗马保民官提比略为了解决土地兼并问题，推出了《塞姆普罗尼亚土地法》，主要内容是规定每户拥有的土地不能超过一个定额，你超出了，国家给你点钱，把多出的土地收归国有，然后分给流浪汉。可在一些贵族和大地主的眼里，这就相当于明抢，提比略也知道，他的这个法案是不可能在元老院里通过的。于是，这哥们决定曲线救国，利用保民官的身份，琢磨着在罗马公民大会中通过这个法案。

这个想法也有问题，按罗马的制度，保民官一般是由多个人组成，彼此之间可以相互否决，当时另外一名保民官奥克塔维乌斯被元老院收买，完全站在贵族的队伍里，坚持要否决这个提案。

                    一、格拉古兄弟的改革

在这种情况下，提比略首先在公民大会上一顿忽悠，当场掀起了革命群众的热情，驱逐了奥克塔维乌斯，这个倒霉蛋就此千古留名，因为他成了罗马历史上第一位被驱逐的保民官。

打跑了反对派，公民大会自然是通过了提比略的提案。

不过我们说提比略这么做并不合法，因为当初设立保民官的时候，就有一条严格的规定，叫做“保民官神圣不可侵犯”，只要他任期没满，你就不能赶他下台。所以，提比略的这个举动相当于把民主置于共和和法治之上，不仅让罗马元老院有了指责他的借口，而且也让很多中间派心里十分不安。

而且即便公民大会上强行通过，那也要得到元老院的认可才能成为真正的法律，更进一步，就算是变成真正的法律，没有贵族们的配合，那你又怎么执行呢？总不能把改革搞成革命吧？所以，这次土地改革最后啥也没干成，提比略的任期也到了，这哥们心里是相当地明白，只要自己下台，不仅改革完蛋了，自己也必然被清算，于是，此人开始谋求连任。

在他超级无敌口才的煽动之下，一些民众开始狂热地拥护他连任保民官，在选举日当天，提比略身穿丧服，走进了会场，这意思很明显，他自己知道，只要选举失败，他不是保民官了，那就很可能被起诉，然后被元老院判处死刑。

可惜的是，他猜到了结局，过程却有点儿不一样。罗马元老院的贵族们担心他有大量民众支持，会成功连任，到时候还要继续折腾一年，所以，他们迫不及待地就提前动手了，策略是要武斗，不要文斗。当天开会的时候，大批元老院雇佣的打手装成老百姓进入会场，一边对民众们宣扬提比略有称王的野心，一边开始四处打砸抢。

根据普鲁塔克写的《提比略传》，这场阴谋绝对是经过精心策划的，这些人就在会场上，打死了300多名提比略的支持者，提比略本人也被他们用板凳活活打死，可谓惨烈至极。

不过更惨的还在后面，这些人死后，家属们都不能收尸，他们全都被宣布为罗马的背叛者，扔进了台伯河。你要是问，提比略家里不是大贵族吗？还有一个极其牛掰的姐夫小西庇阿，为啥他家族的人不吱声呢？答案很简单，这小子众叛亲离，家族的人也不支持他，甚至小西庇阿最讨厌的，就是提比略，这里面的原因有很多，两个人在军事理念上的分歧，对外政策的不合，甚至小西庇阿和他老婆之间婚姻生活不和谐，也是他讨厌这个小舅子的原因。

古罗马的事情往往就是出人意料，提比略死后，他的这个土地改革法案反而得到了部分的执行，大概有8万名罗马公民分到了土地，大大地缓解了罗马贵族和平民的矛盾。这里面的原因也不复杂，因为提比略当时确实是代表了很大一部分的民意，元老院处死提比略的罪名是他想称王和叛国，可不是他的改革方案，所以，提比略死后，为了安抚民意，元老院反而按着土地改革方案，做出了一些让步，让一些流浪汉得到了土地，当然，只是少数人，多了受不了，“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我们说这一手相当地高明，它既让老百姓们得到了实惠，不继续闹事了，又让杀死提比略这件事显得合理合法，很多人真的就相信了，提比略并不是要改革而被杀，而是这家伙真的想称王，古罗马元老院的老头子们，不仅对外扩张牛掰，玩起内部政治来，也是高明之极。

十年之后，公元前123年，有一个叫做盖约·格拉古（Gaius Gracchus）的年轻人，当选为罗马保民官，你要是说这小伙子的姓好像很熟悉，那就对了，他是提比略的亲弟弟。

盖约和他哥提比略一样，都坚决为贫苦老百姓们代言，也是土地改革的坚定支持者，并且他走得更远，除了土地，他还宣布要向普通老百姓提供大量福利，让他们可以接受雇主的低工资，这样一来，社会上的“公民流浪汉”就会减少很多，说句实话，我甚至相信，盖约也相信他哥哥提比略当年是想称王才被杀死的，否则，他就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地继承哥哥的改革方案，至少，你改两个词也是好的。

而且盖约还有一个主张，是以前没有人提出来的，那就是关于罗马公民权的问题。当时的罗马有两种公民权，一个是罗马公民权，这个毋庸置疑，拥有一切公民权力，做为罗马人，那是相当地自豪；另一个就是拉丁公民权，这个权力相当于罗马的绿卡，除了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其他罗马公民享受的权力，也都拥有，听名字你就知道，这最早是罗马人给自己的拉丁同盟国的。

可是罗马在随后征服的地区里，就没有这么慷慨了，那是既不给罗马公民权，也不给拉丁公民权，啥意思呢？举个例子，迦太基虽然变成了罗马的阿非利加行省，但迦太基人不能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去罗马做生意，也不能随便和罗马人结婚，更不能没事就去罗马居住。

盖约认为，这样很不利于罗马的凝聚力和向心力，让迦太基人都认为自己是罗马人，那岂不是会更加激发他们对罗马的爱？本着这个目的，盖约提出了特许公民权（franchise bill），也就是把罗马公民权扩大到所有拉丁人，再把拉丁公民权逐步地给与那些被罗马征服的地区。总结成现代人能听懂的一句话就是，美国绿卡白菜价，世界人民人手一张。

很可惜，盖约同志太不了解人心了，他走得太远了。就是这个提议，最终让他丧失了所有支持者，那些把他抬上保民官座位的罗马平民们，听说这家伙居然有这个想法，马上就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盖约连任保民官失败。

为啥？为啥老百姓反对盖约的普发绿卡建议？原因不复杂，你要知道，美国现在最反对扩大移民团体的，恰恰是底层老百姓和移民们，两个原因，一来扩大移民最先损害的，就是底层的利益，无论是工作机会还是福利待遇，都会受损；二来从心理上，美国如果移民敞开了进，那张绿卡就显得很廉价了，老子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就一张拼死拼活弄来的绿卡，能让自己在外人面前有那么一点儿优越感，你现在却满世界发了？这事儿搁谁身上，可能都要反对。

罗马平民当时也是因为这两个原因，抛弃了盖约。盖约最后的结局和他哥哥差不多，两个字，去死。但他相当于自杀，罗马元老院在他不担任保民官之后，派人抓他回去受审，他知道罪民必然也是叛国，刑罚也是死刑，于是，他就让贴身服侍他的奴隶把自己给杀死了。

随后，元老院展开了大清洗，根据凯利和斯克兰德写的《罗马历史》，三千多名支持盖约的改革者被判刑之后杀害，说一句血染台伯河毫不夸张。

就这样，格拉古兄弟为改革，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虽然他们的改革不能被完全称为失败，因为至少一些法令和做法还是得以保留，但最终却没有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土地兼并没有停止，失去土地的罗马平民还是游荡在罗马街头。

二、马略的军队改革和朱古达战争的胜利

这个事实最终酿成了一个恶果，啥恶果？我们说罗马军队一直都是由那些有土地的罗马公民组成的，现在这部分人迅速减少，兵源自然就跟不上，而恐惧失去土地的罗马人也开始厌战，老子去前线拼死拼活打仗，最后连块地都保不住，那还打个什么劲儿呢？爱国两个字听着是不错，可是没有猪肉炖粉条子，一亩地两头牛的“爱国”，那实在是太虚幻了。

所以，这个恶果就是罗马军团战斗力急剧下降，这直接反映在公元前111年的朱古达战争上（Jugurthine War），这是一场发生在罗马和努米底亚一个篡位的国王朱古达之间的战斗。

努米底亚我们前面说过很多次了，就是那个罗马征服迦太基的非洲盟友，好哥们，好伙伴。这个朱古达在前任努米底亚国王死了之后，把凡是有资格接任国王的杀头的杀头，赶跑的赶跑，自己当了国王，本来吧，这些破事罗马是不愿意管的，只要按时给我们钱粮，维持地区的安定团结，谁当国王，我们无所谓。可是这个朱古达不知道是不是朱古力糖吃多了，让甜品毁了大脑，他上位之后，公然杀害罗马的商人，这一下就惹怒了罗马人，于是，公元前111年，罗马元老院出征努米底亚。

可是实践证明，罗马军团当时离废物两个字确实不远了。

就努米底亚那么弱小的一个部落联盟，大罗马整整打了四年，一点儿进展都没有，别说整死朱古达，离人家的首都都隔着十万八千里，只在北非的海岸上打转转。当时罗马军团在北非的统帅叫做努米底库斯，他手下有一个副将，这名副将很有军事才华，多次向努米底库斯进言，说我们要如何如何，但努米底库斯觉得你一个副将，有啥资格指挥我？一句都不听。

没办法，这名副将最后也被激怒，一个人跑回了罗马城，在一年一度的执政官改选大会上，他煽动平民，成功地让大家把他选为了执政官，此人的名字叫做盖乌斯·马略（Gaius Marius）。

马略当上执政官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对罗马军队进行了脱胎换骨的改革，史称马略改革（Marian reforms）。

前面屡次提过，罗马军队一直都是由那些有土地的罗马公民组成，马略首先就废除了这个规定，他规定，凡是自愿且符合条件的罗马公民，只是不是残疾人，包括无产者都可以应募入伍。

可是这里马上就出现了一个问题，罗马人这时候出去打仗，和中国古代贵族时期，没有出现职业士兵之前是一样的，装备都是士兵自己置办，就像是中国那个《木兰词》里面唱的，“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你一个流浪汉，一分钱都没有，靠什么来置办装备呢？

马略当然是有解决办法的，他说这些东西，从现在开始，国家帮你解决，每一名战士，都配备投枪、短剑和拉丁长盾，这些都不用你准备，而且每个月还给你发薪水，但前提是，你不能像以前的罗马公民那样，只是打仗的时候来打仗，平时回家抱老婆睡觉。他规定所有罗马军团的士兵，都必须服役16年，然后你才可以退役，但国家也不亏待你，给你在罗马新开拓的行省分一块田地，足够你养老之用。

除了士兵们的入伍资格和服役时间，马略还彻底改造了罗马军团的组成，新的军团由10个大队组成，大队下面是小队，每一个小队由两个百人队组成，号称百人，实际是80名士兵，领头的叫百夫长，这就是新罗马军团最基本的战斗单元。

这种小规模的战斗单元有三个巨大的好处，第一个就是便于指挥，军团可以随时拆解，分散或者合并；

第二个是战斗单元内部的人员更容易互相熟悉，增加感情，顺便也增加了战斗力；

最后一个好处是马略这个军事天才加上去的，除了所有罗马士兵必须佩戴的鹰头徽章之外，他还让每一个战斗单元都拥有自己的旗帜和标志，这毫无疑问地增加了集体精神和荣誉感的培养，后期的罗马帝国，经常因为丢了旗帜而被处罚十一抽杀律（Decimation）。

啥叫十一抽杀律？这个规则是专门为了那种找不到责任人，需要大规模惩罚整个军队而设置的，比如说哗变、逃跑、还有丢失军旗等等。它规定每十个人一组，大家抽签，抽中了的那个倒霉蛋就会被处死，换句话说，军队10% 的人承担了所有罪责，其余人的罪过全都被赦免了，所以它虽然血腥，但在罗马历史上，也确实是使用过多次的，尤其是整个军团叛逃和哗变之后，大家要是不想从此亡命江湖，冒险接受十一抽杀律，就是一个选择，至少有90%的机会没有任何惩罚地活下来。

讲到这里，如果你听过我的《中国史话》，就会发现，除了这个十一抽杀律，上面的马略改革其实在中国历史上也发生过，那就是唐玄宗曾经进行的府兵制到募兵制的改革，几乎和罗马的这次改制是一模一样的，甚至说改革的背景也是一样的，都是因为长时间的大规模的土地兼并，导致士兵们失去了土地，进而影响了军队的战斗力，而不得不进行的军队改革。

可是我们也全都知道，唐玄宗杨玉环这俩口子最后之所以被安禄山逼得逃出了长安，也是因为这一次改制，为啥？因为这个募兵制的最大特点，就是士兵只向他们的统帅，那个给我兵饷，给我钱财的人效忠，至于说国家？对不起，不认识。

我这里不得不遗憾地告诉大家，罗马也是如此，马略的这次改革，固然提升了军队的战斗力，但是随后共和国的军队就急速向私人化迈进，最终发生了一件罗马共和国历史上闻所未闻的事件，啥事儿呢，我们这里先卖一个关子，马上就会说到。

言归正传，当马略带着改革后的罗马军团回到了非洲战场之后，一战而定乾坤，公元前105年，马略彻底打败了努米底亚，他的副将苏拉还抓住了朱古达，这场战争终于以罗马的获胜而终结。

三、罗马军团向罗马进发

胜利了之后的马略、苏拉等人就成了共和国的英雄，他们随后又带着队伍打败了北边的少数民族，巩固了罗马边疆，并且平定了一些罗马同盟者的叛乱，于是，两个人的地位就渐渐高大上起来。

公元前88年，苏拉也被罗马人选为执政官。按照传统，执政官在有仗打的时候，就是出征军队的统帅，恰好在这时候，东方有一个叫做本都的国家，联合了一些希腊城邦，准备造反，反抗罗马。苏拉听到这个消息，就很兴奋，心里琢磨着，这个机会太好了，那些希腊城邦就是一群弱鸡，我积累军功，提升名望的机会又到了。

可是苏拉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老上级马略这时候在家里闲的无聊，也想立两个功劳，就在元老院里施加了自己的影响，结果是东征统帅的名字出来之后，上面写的是马略。

这一下，苏拉彻底怒了，他一气之下，跑到意大利南方自己带出来的嫡系军队里，振臂一呼，说要“清君侧”，杀向罗马，干死马略这个王八蛋。让所有人惊异的是，罗马军团真的就跟着苏拉向北方的罗马城进军，准备和自己的同胞作战。

这就是我上面说的那件共和国历史上闻所未闻的事情，罗马军团居然开始攻击罗马！

苏拉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很明显，就是因为马略的军队改革，导致了和唐朝募兵制一模一样的后果，军队只向个人效忠，唐朝是安禄山大手一挥，唐军就杀向长安，而大罗马的安禄山就是苏拉。

可怜罗马元老院里的元老们，别说没见过这阵势，就算是听，都没听说过，马略也慌了，转身撒丫子就跑，其他元老们年纪大，跑不动，只好去和苏拉谈判，说大侄子，你要干哈啊？苏拉说我就想带队伍去打本都，元老们一听顿时松了一口气，多大个儿事啊，至于吗？于是，很快地，元老院门口又贴出了东征元帅的名字，那自然是我们的卢基乌斯·科尔内利乌斯·苏拉同志（Lucius Cornelius Sulla）。

可就在苏拉带军走后，马略又偷偷摸摸地跑回来了，受苏拉的启发，这哥们这次也带了军队，于是，罗马元老院这群老头子们不得不又屈服在马略的淫威之下，在第二年选举他为执政官。当上执政官之后，马略和另一名执政官秦纳（Cinna）联合起来，在元老院外面的布告栏里又贴出一张大字报，上面还是苏拉的名字，只不过这次说苏拉是大叛徒，卖国贼，宣布其为罗马公敌，判决是驱逐。为啥没判死刑？因为苏拉带着罗马最精锐的军团正在和本都打仗，马略是没有那个本事把人家抓回来整死的，所以，说驱逐也是为了给自己留个面子。

正在和本都打仗的苏拉兵团听见后方有变，他的手下就建议他收兵，回去干死马略这个老不死的，但苏拉否定了这个建议，他说我们不如先拿下这个本都，然后再回去收拾叛乱者。

那么，马略和苏拉的这场龙争虎斗，谁笑到了最后？实行了募兵制之后的大罗马又走向何方呢？这个，我们下集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