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诗路》第六诗章(下)
朝奏夕贬潮州路八千 云横雪拥蓝关马不前
作者:王林斌 朗诵:雷生琪音 演播:商於见微
灰暗中突然一个橘黄色灯光映入韩愈眼帘,一个高大的汉子从岭侧向韩愈走来。
“这不是韩叔公吗?你怎么只身匹马在这风雪交加的傍晚来到了秦岭?”
原来,此人正是韩愈的侄孙韩湘子,他不顾家人反对,外出随吕洞宾学什么道学去了。这位韩湘子曾多次奉师父吕洞宾之命劝说韩愈弃官从道,韩愈总是以兼济天下而婉拒。今天在这荒山峻岭之中相见十分惊奇,当下牵马拉人到岭腰一洞里避寒叙话。
进到洞里,果然暖和多了。韩愈借着灯光看到洞内一个石床、石桌、石凳,墙壁上一个石刻的太极八卦图赫然让人陡生神秘之感。韩湘子让韩愈坐在石凳上,他向炭火堆上添了木炭,接着他变魔法似的端上四样小菜,一壶酒,双手敬上一杯酒给韩愈说道:“请爷喝下这杯酒,洞中销去遭贬愁,就此与吾成仙去,管他冬夏和春秋。”韩愈听了心中一震,这韩湘子不该是又来缠着让我师从吕洞宾吧。想到这里伸手接过酒杯也说道:“多谢侄孙这杯酒,冰地雪天暖如春,不羡神灵不慕仙,愿赴潮州过衰年。”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爷啊,你看这当朝弊政多出,我师道行深厚,多次意欲交结,他老言说爷家学问当属天下至高,却不为朝廷重用,我想爷还是在此修身养性,等我师父开春到来后一同仙游世界,多么潇洒自在!”韩湘子仍然紧追猛赶,他殷勤的一边为韩愈倒酒夹菜,一边喋喋不休地历数道学的博大精深和匡世济民,说到兴致浓时竟然手舞足蹈。
酒至浓处情也浓,韩愈给韩湘子感动了,但不是他遵从了湘子的意愿。借着酒劲,他慨然而言:“君子知命,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如今遭贬,那是命。吾虽一时不能兼济天下,但要谨遵君命,不做贰臣,你的心愿我领了。”
“可是爷想没有想过,那潮州是个多么旷远偏僻的地方啊,难道爷要将这把老骨头丢在潮州,丢在漳江吗?”
“潮州是远,是僻,但王命不可违,吾不能蜗居洞穴而损了名声!侄孙啊,请不要劝我了,天一明,我就要只身赴潮州了,你看洞外恐怕还是大雪纷纷吧,怕什么呢,一个人一旦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但愿皇帝有醒悟的一天,不然的话,吾就将这衰朽残年丢在潮州,到时候,你就来潮州取我的枯骨吧!”韩愈将剩下的酒全倒在杯中一饮而尽。
洞外晨曦微露,整个秦岭雪雾茫茫。韩愈与韩湘子步履艰难地走向秦岭之巅,遥望蓝关一片白色,巍巍秦岭银装素裹,真个岭舞银蛇,峰走蜡像,商於道上,牧护关驿的房子隐隐可见,巨大的蟠龙松身披银姿,几株腊梅迎雪怒放,韩愈挥手向韩湘子告别之际,用他那饱经沧桑的双眼,放眼秦岭,放眼长安,高声朗诵道: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说罢向韩湘子挥了挥手:“侄孙啊,但愿从此别,后会有期。”
商於古道上空“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仍在回荡!韩愈冒着大雪一步一步走下峰巅。
这一路,他先走麻街驿,过仙娥溪,虽然是正月份,那溪边山桃花已含苞待放,而那悬崖的红梅正艳,苍松滴翠,迎春花已绽出鹅黄,沿江而下,商州城郭恰似一只欲飞的仙鹤,他在想借仙娥和仙鹤的仙气,借丹江的灵气和这巍巍商山的雄气,壮一壮自己的雄气、才气,虽然是朝奏夕贬,但仍然坚信有朝一日他会再走商於道,那时,他将是从东向西而行。想到这里,他加快了步伐。
这天,他途经棣花,过龙驹古寨,疾疾向东进发,约在傍晚时分来到了胜塞武关,饱读诗书的韩愈知道素有三秦要塞的武关,演绎了多少雄美壮奇的故事,见证了多少历史画卷,始皇东巡,刘邦西出,秦楚交兵,一幕幕历史在此演绎啊,而那陕西商州至河南内乡的六百里商於路上,武关又何尝不是必经之路,如今关门不锁,盛唐平安,但当今居安而不思危,迎佛骨,兴佛事,可悲可叹啊。虽然朝奏夕贬,他也认了,虽然刚才还梦想再回当朝,怎奈是急急赶赴潮州,正可谓君命不可违。
正在行走之际,只见几个兵卒押着一些“耳穿眼破,身披毡裘”的人匆匆而行,韩愈驻足问道:“这些人是什么人?你们要押解他们到哪里去呢?”一个兵卒见一官家模样的人问话,急急说道:“奉命押解这些藩囚去湖南,官人慢走,我们还有赶路。”说罢挥棒呵斥:“看什么!看什么!还不走,不然杖你!”众囚徒面露惧色,一阵踉跄而去。
“可怜的囚徒啊。你们真是凄惨,从这里到湖南一路颠簸生命难保啊。”想到这里韩愈陡增悲伤,心中暗想自己深深得罪了宪宗,刚才自己还想再回朝中,如此看来恐怕没有希望了啊。抬头看见巍峨的武关城墙,高耸入云,此次出关何日再归,一时诗思泉涌:
嗟尔戎人莫惨然
湖南地近保生全
我今罪重无归望
直去长安路八千
吟罢,悲然出关东行,终于在三月二十五日赶到潮州任上。
韩愈哪里知道,就在他离开长安的第二天,朝廷就以“罪人之家,不可留住”为由,催逼妻儿老小随迁潮州,那是多么艰难的随迁啊!作为刺史,身有一官半职的韩愈只有两个随从一匹瘦马,贬官的家属哪里还有什么待遇呢?只有赶快搬迁,否则恐怕误了日期又为官人增加罪名了。因此一家老小顶风冒雪向潮州进发。崇山峻岭之中风雪交加,道路崎岖难行,这般艰险只有亲历者才能体会,走啊走啊,赶啊赶啊。其他尚可支撑,可是刚刚十二岁的韩孥顶不住了,本来她就有病在床,听到父亲被贬潮州并已出走的消息惊恐交加,病情陡增,一路之上颠簸益甚,备受折磨,当然他们是赶不上父亲的,终于在二月二日这天,四女儿韩孥停止了呼吸。家人们用几根椽子抬走了用藤条捆绑的薄得不能再薄的棺木将韩孥草草葬在商南县层峰驿也叫皂角铺路南的山脚下。
刚刚在潮州任上不久的韩愈,见到赶来的妻小时唯独没有见到他颇钟爱的四女儿韩孥,妻子哭诉 韩孥的死因和葬地,他听后昏死了过去,醒来时手握的是韩孥的一件遗物,他太伤心了,但他仍对谏迎佛骨一事无怨无悔,尽管为此付出了贬职和女儿的生命。
然而,韩愈的命运却如此不济,上任潮州不久,又被调任江西袁州任刺史。元和十五年正月,唐宪宗暴死宫中,新君登基,是为穆宗。九月,穆宗召韩愈回京,任国子监祭酒。接到圣旨,韩愈即刻从袁州西行回京城长安。
这是他第三次途经商於古道了。经过商南层峰驿时韩愈命随从停了下来,他要去看一看心爱的四女儿。九月的层峰驿松涛阵阵,仿佛在诉说着韩孥的凄苦和对父亲的思念。路边的秋菊正黄,枫叶正红,小小的驿站,接待过多少或西行升迁或东行遭贬的士子官员。驿卒捧来香纸祭食,韩愈亲临韩孥那荒草丛生的坟茔,四顾茫然,旷野深山,孤坟隐草,想着小孥儿在家人抬着,举步艰难,“女儿啊,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韩愈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为父今天看你来了,为父悲痛得快要发疯了啊!”韩愈不停地围绕着孤坟嚎啕大哭,任从人相劝仍不停息。
“女儿啊,这都是我的罪过啊,为父如今祭奠你的只有这一盒饭食,为父无奈啊,今后只有老泪常流来怀念你了!“韩愈悲悲切切,形似疯癫。
“祭酒大人,我们赶路吧。”众随从劝道。
“走,回驿站,我要赋诗一首,以祭亡女之魂。”韩愈慨然而言。
回到驿站,随从奉上笔墨,韩愈老泪纵横,挥笔写道:
数椽藤束木皮棺,草殡荒山白骨寒。
惊恐入心身已病,扶舁沿路众知难。
绕坟不暇号三匝,设祭惟闻饭一盘。
致汝无辜由我罪,百年惭痛泪阑干!
写罢,命随从将诗悬挂于驿内梁上,催促众人疾疾西行。
这一去,韩愈不断升迁官至吏部侍郎。而其诗文更为后人称颂,尤其是其散文号称唐宋八大家之首,更有“文起八代之衰”的美誉。
其在商洛山中留下的妙句佳章也经久传诵,其对商洛山水景色的描绘令人怀念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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