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诗路》第六诗章(上)
朝奏夕贬潮州路八千 云横雪拥蓝关马不前
作者:王林斌 朗诵:雷生琪音 演播:商於见微
已经是半夜三更了。
他还在室内踱着方步。
桌子上的蜡烛明明灭灭,飘忽不定,就好像他的思絮一样。
他是河南孟县人,幼年丧父。凭着刻苦自励,在唐贞元年间考上了进士,任监察御史。
由于他的耿直和不畏权贵,贞元十九年被当朝贬为山阳令,那时才三十出头。
由于他的才思和文采,又被朝廷召回任国子博士,直到刑部侍郎职位。
元和十三年,唐宪宗在全国大兴佛事,将从宝鸡扶风法门寺地宫掘出的佛指舍利奉为至宝,宣令把佛骨迎在宫中展示瞻仰。一时间举国上下趋之若鹜,农夫不耕,客商不贾,士子不读,争相一睹佛骨风采,争相求佛保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于是乎,田园荒芜,兵备不修,人们如痴如醉。
明天,也就是元和十四年的正月十四,唐宪宗将在早朝时决定大举迎接法门寺佛骨入宫盛典事宜。
早在前几次的朝议中满朝文武百官对宪宗恭迎佛骨之事一片称颂,宪宗皇帝十分高兴,他要将恭迎佛骨的盛事搞大,搞气派,搞隆重,正月十五一过,他就要大举进行恭迎佛骨之事了。
在室内踱方步的就是文起八代之衰的韩老夫子,韩愈。
多少天来,他耳闻目染朝野上下这场劳民伤财于国无补的荒唐行为,他认为如果再让这种活动蔓延发展下去,国将不国,民将不民。
钟鼓楼上的声音传来,已是三更了。
天气虽然寒冷,但他心急如焚。
他要写一奏章,奏明为什么不要迎佛骨入宫,奏明供奉佛骨的危害。
几次提笔,几次又放下。
皇上会听他的吗?如果听了怎么办?如果不听怎么办?
算了吧,已过知天命之年啦。他在想着。如果元和皇帝不听谏,肯定是死路一条。
“知天命!那就听天由命吧。”韩愈忿忿然。
拔了灯花,灯花仿佛在诉说着燃烧的不幸。
突然间灯花“哔叭”一声,立时激发了韩愈泉涌的文思……
宪宗不是说让佛骨保佑大唐江山百年千年万万年吗?那唐尧虞舜,秦皇汉武煌煌各百年,并没有大兴佛事呀,真乃“非因佛事而致然也。”
对,这就是证据!韩愈展纸提笔,挥毫写下众多位极百年的帝王。
而如今呢,由于宪宗大举盛迎佛骨,难道真的就可以百年不朽吗?他接着列举事佛之祸:“汉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以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
一股寒气逼来,韩愈静了一下心神,他已将不事佛仍百年,虽事佛仍不管用的实例列举了不少,但仍觉得不够犀利。
他知道,高高在上的宪宗中毒甚深。
难道还要再尖刻些吗?那可是死罪啊。
不,风萧萧兮灞水寒,只有犯颜直谏,哪怕血溅宫门,尸骨不还。
“今闻陛下令群僧迎佛骨于凤翔,御楼以观,舁入大内,又令诸寺递迎供养,臣虽至愚,必知陛下不惑于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
为什么要这样写,他想给皇帝留个面子,故意说皇上不会被佛迷惑。
笔锋一转,他又写到:“然百姓愚冥,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将谓真心信佛……唯恐后时,老幼奔波,弃其生业。若不即加禁遏,更历诸寺,必有断臂脔身以为供养者。伤风败俗,传笑四方,非细事也。”
写到这里,韩愈还觉得不够,戟指佛骨如此“枯朽之骨,凶秽之余,岂宜令入宫禁。”
如果不迎佛骨了,怎么处置佛骨呢,他奋笔直书:“令以此骨传之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
慢着,慢着,朝廷上下,人们对佛骨无不敬畏,唯恐得罪了佛骨就会灾祸降临。
豁出去了!“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
韩愈双眼暴睁:“如果真的因为不迎佛骨,得罪了万灵万应的佛,佛要降祸殃就降给我一人吧。”
早朝了,百官们按照官阶高低依次列班,宪宗临朝高坐笑盈盈说道:“近日闻听佛骨放光,各地颂声不绝,朕决定不日大举法事,迎佛骨,入大内,这可是当今一大盛事,届时朕要亲赴法门寺恭迎佛骨,仪式必须办的隆重盛大,众卿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万岁,万岁,万万岁!我皇英明伟大,要兴大唐必兴佛事,必兴佛事啊。”
众卿一片颂扬之声。
“如此就这么定了,至于花银子的事,就由宰相裴度去向内务府要去吧!”宪宗挥手准备退朝。
“皇上,皇上,微臣有奏章奉上,还望圣听。”韩愈突然出列大声而呼。
“噢,韩侍郎,该不是你也要写迎佛骨之盛事吗,那就快快奏来。”
“陛下,陛下,容臣当庭诵读。”
“准奏。”宪宗兴高采烈地说。
“《谏迎佛骨表》。”韩愈慷慨上疏。由于他激愤异常,语言铿锵,竟使早朝的大殿上只有他的声音在鸣响!
“你——你,一派胡言。”宪宗发怒了:“你这是诽谤当今,来人,拉下去斩首!”
“皇上,皇上,忠言逆耳,忠言逆耳啊。”被如狼似虎的侍卫押下殿去的韩愈仍在高喊着。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宰相裴度等大臣齐刷刷跪了下去。
“哼,这个臭侍郎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当殿污蔑朕,你们听听,简直是满口喷粪。”宪宗气极而言。
“皇上皇上,韩侍郎是书生之见,是疯癫之语,诚请圣上念其尚有忠心就免其一死吧。”众臣下齐声请求。
“太扫兴啦,太扫兴啦,朕就念他还有些文采,就看众卿的面子上饶他命吧。传旨下去,韩愈冥顽不敬,着罢去侍郎,任潮州刺史,即刻只身赴任,不得逗留。”宪宗言罢,宣布退朝。
韩愈此时正在室中等候圣旨。
他很兴奋,也很气愤,兴奋的是他竟然在大殿之上当着当今天子,当着满朝文武百官慷慨陈词,长长的谏书竟然如此酣畅淋漓,简直是直抒胸臆,一泻千里啊。回想起来是令人血脉贲张荡气回肠!气愤的是文武百官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是劳民伤财却说是功德无量,明明是渐伤国体却说是民富国强。
他不明白,宪宗皇帝怎么没有当庭斩了他,怎么还让自己回到了侍郎馆?
他不知道,裴度宰相竭力相劝,宪宗大发慈悲饶他不死,但诏书正在传旨太监手上,正在向侍郎府上而来。
天色已经快傍晚了,室外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
“韩愈接旨!”门外一声断喝。
“韩愈接旨。”跪在门厅正中的韩愈叩头下跪后垂手于地。
“大唐元和皇帝诏曰,韩愈谲谏不敬,着削去侍郎之职,命其任潮州刺史,即刻只身赴任,钦此。”
“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韩愈举起双手接过圣旨。
“好快啊,朝奏夕贬,皇上到底是皇上啊。”韩愈痴呆呆的对妻子和女儿说道。
“即刻只身赴任?这就是说皇上命你立即动身,不带一个亲人家眷,天哪,这冰天雪地怎么行呢?”妻子和女儿一起说道。
“皇命难违啊,老夫连累你们了。你看负责押送的两名小校已经牵马过来了,如此我们就此告别吧,夫人和女儿,我的亲人。”
“刺史快走吧,大内已经派人来催行了。”两个侍卫也即押解人员高声催促。
“走,茫茫大地难立足,但凭以诗消忧愁,好在我还会写诗,咱们就沿着商於古道,从西向东被人称之贬官之道赴潮州吧。”韩愈飞身上马,与妻子女儿揖手告别后双腿一夹,疾疾向东驰去。
一路大雪飞扬,一路催鞭疾奔。
秦岭,巍峨高大连绵逶迤的秦岭就在眼前。韩愈和两个侍从已是人困马乏,道路越来越窄越陡,风雪却越来越大,遥望秦岭云遮雪罩,一片白茫茫,雾茫茫。
“刺史,我们实在走不动了,你看这没膝的深雪,我们冻饿交加,今晚实在是难以过秦岭,就近歇息吧。”侍从请求着。
“不行,皇上命我等不日到达潮州,如此慢腾腾何时才能到达,快催马前行。”韩愈大声喊道。
“刺史,刺史,张三已经不行了。”侍从李四也大声喊。
“走,我们走。”韩愈见张三已经冻死过去,挥手让李四快去。
又是一阵山风吹来,一股雪潮涌向艰难行走的韩愈和李四。韩愈猛抽座骑,那座骑向上攀爬,怎奈冰雪太滑一时难以前行。
回头看时,李四不见踪影,而刚走过的路已被冰雪覆盖,看来李四也成了雪中孤魂。
灰暗中突然一个橘黄色灯光映入韩愈眼帘,一个高大的汉子从岭侧向韩愈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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