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诗路》第七诗章(上)
白乐天七年三往复 结深情巨笔著妙章
作者:王林斌 朗诵:雷生琪音 演播:商於见微
这一年他已经年过半百了。
在近两年中他看到朝廷内臣之间的尔虞我诈和明争暗斗。他看到以“元白”齐名的元稹也已经失去往日的刚毅。河北动乱之后,他急切切地上疏穆宗注意河北三镇,但穆宗已经被奸佞小人左右,对他的奏疏置之不理,无奈之下,他请求外放做事,唐穆宗认为他有才气,慨然应允。
于是乎,在唐长庆二年,他被圣谕封为杭州刺史。
他就是唐代与元稹齐名的诗人白居易,也叫白乐天,也同为唐时新乐府诗的领军人物。因为他大力倡导“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力促诗歌“上以补察时政,下以泄导民情”。从而使他一时间在诗坛叱咤风云,风光无限。
他要去杭州赴任了。原本乘船沿京杭运河赴任。由于航运受阻,为了尽快赴任,他只好再次沿商山古道,经襄阳,过汉水,风尘仆仆去杭州。
商山古道,长途跋涉。
虽然是外放,但毕竟是自己请求去的,所以这次重走商山道,心情比前两次都好了不少。
前两次途经商於古道,感慨良多。这次经过心情不同,目力所及景色也不同。
他看到商山滴翠。这天正好是雨过天晴,站在秦岭之巅,松香沁脾。放眼远望,山路弯弯,直达秦楚。
他知道,商於古道上,从东而西者多为升迁之人,从西而东者多为遭贬之官。
如今斗转星移。他却升为刺史,外放杭州。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远离京城长安,是福是祸只有天知道。
站在秦岭之上,他放声高吟:
高高此山顶,四望唯烟云。
下有一条路,通达楚与秦。
或名诱其心,或利牵其身。
乘者及负者,来去何云云。
我亦斯人徒,未能出嚣尘。
七年三往复,何得笑他人。
“啊,这是我第三次途经商洛山了。真个是七年三往复啊。”
一首感怀诗作罢,他与从人快步走下秦岭之巅。
身后,是悠悠白云,苍松莽林。
虽然是自请外放,看商洛层层叠嶂的山峦,丹江两岸丰腴的沃田,还有江岸上船工此起彼伏的号子声,这一切让他终生难忘。
州城已经远去,沿江而下,孝义湾,即孝爷湾,此时正是柿花盛开,群蜂吮蜜之时,一路急行,抬头望,又到了昔日赋诗赠友的棣花驿。偌大的棣花,丹江在这里拐了个弯,田畴纵横,店铺林立。
他看到,当年赋的《棣花驿见杨八题梦兄弟诗》仍然挂在正厅之上。
只是,只是,欲说好还休。
今晚重宿棣花驿,驿卒哪里去了?
原来今日的驿卒已经不是上次的驿卒。
他在庆幸这个驿卒没有把他原来所赋之诗换下来。
彻夜难眠。
雄鸡报晓,他不请自起。
忆往昔峥嵘岁月。看如今物是人非。
此时无声胜有声,此时无情胜有情。
名声身外事,但求心气静。虽然彻夜未眠,仍然精神不减。
自己磨墨,自铺缟素,挥毫写就《赴杭重宿棣花驿见杨八旧诗感题一绝》:
往恨今愁应不殊,题诗梁下又踟蹰。
羡君犹梦见兄弟,我到天明睡亦无。
白居易确实到了天明时还没有一丝睡意。他在沉思,他在神游,他记得从忠州奉召还京途中经过商山之时,遇到刑部侍郎李杓直从丰州刺史任上回京和户部员外郎崔虞平自果州回京,三人结伴而行,如今只有自己一人重走商於古道,而李杓直和崔虞平已先后作古,真是人生无常,浮生若梦啊!
怀着对故友的追思,白居易感慨不已,想自己多年为仕,几经坎坷,如今又第三次从商於古道赴杭州就职,只有这丹江之水滔滔,商山连绵逶迤,景同而人不同,心情也大不同。真是“唯残乐天在,头白向江东”。感慨之余,借着余意未消,他再次提笔,一挥而就:
商山路有感
忆昨征还日,三人归路同。
此生都是梦,前事旋成空。
杓直泉埋玉,虞平烛过风。
唯残乐天在,头白向江东。
“啊哈——唯残乐天在,头白向江东”,白居易放声吟咏:“头白向江东——”
不,虽然这次头白向江东,可我的心还年轻啊……
自古才子出少年。
那一年十六七岁的白居易从寄养他的南方回到了京城长安。
那是唐德宗贞元三年。初来乍到作为刚刚应举之人,他才华还未被人们重视。为了引人注意,在文坛上博得一点名声,少年白居易将自己为准备考试而以“古原草”为题,所写的练习诗“赋得古原草送别”送给当时颇有名望的诗人顾况。顾况看了一眼这位文弱的年轻士子,特别是看到“白居易”三个字时心中充满轻蔑之意:“长安什么东西都贵,居住在大城市可是不容易啊。”说完双眼视向一边,不予理睬这个毛头少年。
“顾老先生,学生这首诗还请斧正。”白居易笑吟吟不卑不亢地请求着。
见年轻士子恳求,顾况再次拿起《赋得古原草送别》吟读: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哦,这是你写的诗吗?”“是,正是在下所写!”
“离离原上草, 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好诗,好诗,能写出这的诗句,居亦易了。”
“先生,你是说居亦易了。”白居易兴奋不已。
“是的,是的,老夫刚才所言长安米贵,居亦不易是口误,是戏言呀,哈哈哈!”顾况打趣地说。
“还请先生多多赐教。”白居易诚恳地说。
“不,你年少有才,你这一枯一荣,野火春风,对仗工整,叹唱有味,极尽野草生命的旺盛,令人神往神游啊,而下半联的送别场景点明题意,关合全篇,古原与草和送别连成一体,意境浑然天成,真个自古才子出少年啊。”顾况赞叹不已。
也就从此,白居易的诗名广为人知。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涉世的历练,白居易的诗作日趋成熟干练。
唐德宗贞元十五年,他得到安徽宣城观察使崔衍的推荐参加乡试并于第二年参加进士考试而中,随后一路坦途,到唐宪宗元和元年即任周至县尉,时年三十五岁的他写了著名的《长恨歌》,“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尽情地渲染了杨贵妃的天生丽质,倾城倾国之貌跃然纸上。“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极尽贵妃与玄宗的恩爱缠绵,真个是“日高起”、“不早朝”、“夜专夜”、“看不足”啊。
还有“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还有“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把贵妃与玄宗的思恋之情刻画到了极致。
而那“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道尽了人间男女真情挚爱。
唐宪宗元和五年,他被用为谏官,除了刚直不阿直言敢谏之外,白居易写了有名的组诗《秦中吟》和《新乐府》50首。
元和十年,宦官李师道暗中派人刺杀了宰相武元衡,并使御史中丞裴度重伤,白居易上书“请亟捕贼,刷朝廷耻”。此书一出即遭权贵围讦,被朝廷贬为江州司马。
回到居所,白居易十分气愤:“哈哈哈,江州司马?不就是别驾、长史之下的闲差吗?老子还真不想看这些王八蛋在朝廷上飞扬跋扈样。”
“司马,我们赴任去吧。”长随一声呼唤把白居易从愤慨中唤回现实。
“去吧,去吧,不去又有奈何?”白居易长叹一声。
“看来只有从商於古道东行赴任了。”白居易呐呐而言。
“正是,正是,那是通往江州东南方的唯一通道。”随从答道。
44岁的白居易从京城长安出发了,他要去江州任司马之职。漫漫商於道,秦岭之巅迎来了又一位大诗人。
这是他第一次途经商山古道。莽莽苍苍的秦岭,高耸入云,举目四望,山峰林立,层峦叠嶂,回望京都长安,烟雾迷茫,此一去,何时能回帝都?真个愁白中年头啊,但皇命难违啊。在蜿蜒崎岖的山道上行走,其艰难是可想而知了,站在秦岭之巅,他感慨万千,不由放声吟道:
初贬官过望秦岭
草草辞家忧后事,迟迟去国问前途。
望秦岭上回头立,无限秋风吹白须。
“司马,不要忧后事了,听天由命吧。”随从轻声而言。
“是啊,一个江州司马有什么后事可忧啊。”白居易故意大声说道:“我是害怕无限秋风吹白了我的胡须,吹老我的壮心啊。”
“司马,你看这青山绿水,看看高耸入云的山峰,高大逶迤的秦岭,我都感到人的渺小,世界的博大,司马的才华盖世,不愁他日东山再起,我们何不将此行作为一次旅游,也为司马赋诗增添意境。”随从乖巧地劝说情绪低落的白居易。
“对,你说的对,本人何不寄情山水,增智聚慧呢。”白居易笑吟吟,一扫刚才忧愤之情。
于是主仆二人健步走下秦岭之巅。
一路走来,一路风光无限。秦岭南麓的商洛山逶迤连绵,青山滴翠,溪水流碧,蝶舞蜂飞,静谧中有动,原来是百鸟啁啾。白居易与随从急急忙忙地赶路,却也不时为沿途的景色所感染,他深深为商洛山的雄伟壮奇,为商洛古道的房舍田畴和辛勤劳作的农人所吸引,原来离京时的惆怅愤懑为之一扫,走到麻街驿,驿卒告诉他,沿丹江而下不远处就到了美丽的仙娥驿了,那里将有另一驿站的驿卒接待他。白居易向驿卒挥手告别,漫步走向仙娥溪。正在行走之间,听道上一农人说道:“刚才我在仙娥峰下看见夹在石缝中的土地爷流泪了。”另一农人应声说道:“土地爷怎么会流泪呢,恐怕你看眼花了罢。”见有人反驳,这个农人更是放大了嗓门:”我是清清楚楚地看到土地爷流泪了,想必是土地爷经年累月卡在石缝中,痛苦难当吧。”白居易见两人争执不下,插话道:“二位不必争吵,敢问土地爷怎么不在土地庙中却夹在石缝之中呢?”两个农人见是一个官家模样的人询问,顿时来了精神。一个农人两眼放光,侃侃而言:“官家是初来乍到商州吧。离这里不远的仙娥溪旁有一高耸云端的山峰名曰仙娥峰。峰下一湖名曰仙娥湖。说是上古之时,刀削斧砍碧岭苍岑怪石嶙峋的山峰腰际天生一溶洞,其洞深不可测,内有一位修行极深的仙长,常为众龙王讲经,有一天,仙娥应邀前来听讲经卷,行止洞口时以溪水为镜,梳洗整装,恰被当地土地爷撞见。呈半裸状的仙娥误以为土地爷有意偷窥调戏,一怒之下屈指斥责,谁知仙娥指处一声巨响,山门闭合,尚未缩回头去的土地爷,不偏不倚将头颅卡在石缝当中,而那仙娥却自以为被人戏耍而羞愧难当,无颜重返天宫,就地化作一座山峰,故有仙娥峰之名。”
“哎呀,难道果真有如此美丽绝妙的传说不成?”白居易追问道。
“是呀,官人下去一看就知,不然还以为我们在这里胡吹冒撂哩。”两个农人匆匆而去。白居易也催促随从疾疾向丹江下游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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