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寄丹江畅意步青龙  感泪议讳阳城改避贤(下)

《大唐诗路》第九诗章（下）

 心寄丹江畅意步青龙  感泪议讳阳城改避贤

作者：王林斌  朗诵:雷生琪音   演播:商於见微 

这天是三月二十四了。元稹与侍从来到了商南县皂角铺，也就是当时的一个驿站层峰驿。

驿卒送来洗脚水，侍元稹洗过之后端水下去。侍从也在隔壁歇息了。元稹却毫无睡意。踱步来到窗前，抬头所见帘幕之上印映着摇曳的花影，推窗近眺，原来是昏暗的下弦月映射在幽香的桐花上所致。一阵微风吹来，淡淡的桐花香渗入肺腑，桐影斑驳流离，今夜的层峰驿悄然无声。驿院中的桐叶尚小，花却很繁很密，一簇一簇的挂在凝结着重露的枝条上，那枝条颤巍巍的，似有柔弱难禁之状，夜已深了，真个是微风吹来桐香薄，似淡似浓，一阵一阵的。他在想与好友白居易的交情，二人以诗文论道，可谓意气相投。看着斑驳的桐影，对自己这次遭贬深感太不公平，太不合理了。与宦官刘仕元等人华州敷水驿的庭争明明是刘等人不对，但宪宗怎么就会这样偏袒宦官呢？

“哎，乐天你好啊。今夜我很思念远方的你，说实在的，我并不是嫌官职太小，只是感到这样处理我不公正，不公平。如今你在金銮殿承恩晋见，而好友我却在层峰驿的山馆中，面对满地桐花独宿无语啊！”元稹悲怨的自语着。

返回到桌旁，洞开的窗口吹来桐花幽香，独对孤灯，微月，桐花，元稹诗思泉涌：

《三月二十四宿层峰驿夜对桐花寄乐天》一诗奋然而成：

     微月照桐花，月微花漠漠。

     怨澹不胜情，低回拂帘幕。

     叶新阴影细，露重枝条弱。

     夜久春恨多，风清暗香薄。

     是夕远思君，思君瘦如削。

     但感事暌违，非言官好恶。

     奏书金銮殿，步屣青龙阁。

     我在山馆中，满地桐花落。

    第二天一早，元稹将此诗装好，让驿卒托上京之人送与白居易，白居易收到元稹的诗即作《答桐花》回赠，这是后话不提……

“左拾遗，左拾遗。”侍从轻声言道：“你看前面就到阳城驿了，据刚才耕田的农夫讲，出了阳城驿就到河南了，这里真是美啊，四山环抱，河水长流，地势平坦，沃野广旷，阡陌纵横啊。”元稹听了笑道：“你还真会咬文嚼字了。”侍从嘻嘻哈哈：“近墨者会文，近朱者大赤。”说罢狡黠地看着元稹。元稹却收敛笑容，极目四眺，但见此地果然旷阔无比，青山环抱，绿水掩映，修竹、田舍纵横交错，犬吠鸡鸣之声不绝于耳，仿佛世外桃源，恍若人间仙境。他回过头来问道：“真的前面的阳城驿是陕境东达河南的最后一个驿站吗？”侍从趋前一步道：“正是，刚才农人所言定是不谬。”于是二人从已经稍宽的驿道上快步走向驿站。

来到驿站，只见该驿站果然比所遇的几个驿站稍大一些，因此相信陕豫两地的官员们为了各争门面将临界的驿站都修建得比较宽大，以显示实力和势力。

抬头望“阳城驿”三个大字端写驿站正门门楣之中，驿卒也急忙从内迎了出来，接过元稹的包裹，准备饭食去了。

饮着阳城驿驿卒送来的富水清明茶，一股清香令人荡气回肠，他连称“好茶，好茶。”侍从端上一盘驿厨刚刚油炸的富水花生米，还有春韭炒鸡蛋，顿时室内香气四溢。元稹肚子早就饿了，一时大口食之，霎时盘空杯净，驿卒连称“左拾遗好饭量。”元稹笑道：“昔日左拾遗，今日司曹参军，感谢你们的热情款待，但我还有疑处要问。”驿卒道：“请问吧，我会尽其所知的。”元稹呷了一口浓茶说道：“你知道此驿为什么叫阳城驿吗？”驿卒道：“不知道，恐怕开始就叫这名字吧。”元稹听后直摇头：“驿名怎么和德宗时的谏议大夫，后来的道州刺史阳城同名同姓呢？阳道州可是孝顺父母，友爱兄弟，敢犯言直谏，被贬官不悔，任道州刺史深受民众拥戴，这驿名怎么与其同名同姓呢？”元稹不解地问。驿卒见元稹反复询问，吓得直摇头，侍从见状忙说道：“该不是陕西官员为了纪念这位阳道州吧，为了让人们学习效法其仁义礼智和谐友爱，敢谏能屈为民的风骨。”元稹听了怒道：“你这是胡说八道，我看不能叫阳城驿，阳城老先生故去已久，他的事迹让我泪水交流，如今来到此驿，看到阳城的名字令我肃然起敬，如临汨罗江凭吊屈原老先生那样怀念道州刺史阳城。西晋时候的大臣羊祜镇守襄阳十年多有德政惠民，百姓为之立下羊祜碑！湖人见碑思贤，避其名讳，把这个碑叫堕泪碑，此驿为何不像堕泪碑一样改一下名呢。我是愿意倡导为阳城公避讳，将此驿名称之为避贤吧。”元稹说罢，心潮澎湃，胸口起伏不已，命驿卒快备笔墨，他要写改阳城驿为避贤邮的诗信，寄给他的好友白居易让他为之鼓呼正名。不一会儿，侍从和驿卒备好笔墨，元稹情绪激昂，略加思索，八百余字的长诗《阳城驿》赫然纸上：

     商有阳城驿，名同阳道州。

    阳公没已久，感我泪交流。

    ……

     今来过此驿，若吊汨罗洲。

    祠曹讳羊祜，此驿何不侔。

    我愿避公讳，名为避贤邮。

    ……

     写罢，双目炯炯，尽显对阳城先生的赞赏和颂扬之情，还反复讲改阳城驿为避贤邮的资政教化之意义深远，务请驿卒速转呈白乐天，以求见谅和理解。后来白乐天见其果然以诗言志表情，曾写一首《和阳城驿》，同意改为避贤邮，并书“避贤邮”三个大字，命人挂在门楣上，了却了这位挚友的夙愿。

元稹这一去赴江陵任职，转眼就是五年。五年江陵屈辱，长江岸边的风风雨雨，吹淋着这位唐代新乐府诗文运动的倡导者，他主张诗歌为现实服务，但现实却令他身心交瘁。元和十年，他突然接到朝廷诏书调其回京另有任用。听到这个消息他喜出望外，愁云尽扫，高呼：“唯望魂归去，哪知诏书来。涸鱼千丈水，僵燕一声雷。”他将这一纸诏书视为千丈水，一声雷，将自己喻为涸鱼僵燕。他太高兴了啊，侍从也被他感染，很快收拾简单的行李，元稹怀着喜悦的心情，大正月就由唐州出发，一路之上溯汉水、丹江而上，水陆兼程进入商於古道，这天又住进了层峰驿，望着昔日驿站里的桐树，看到桐树上原来的幼枝也已经老了，一时诗兴从中来，真是人世沧桑，光阴如梭，昨是今非啊。感慨之余，慨然提笔写下《桐孙诗并序》：

元和五年，予贬掾江陵。三月二十四日宿层峰馆。山月晓时，见桐花满地，因有八韵寄白翰林诗。当时草蹙，未暇纪题。及今六年，诏许西归。去时桐树上孙枝已拱矣；予亦白须两茎而苍然斑鬓。感念前事，因题旧诗，仍赋桐孙诗一绝。又不知几何年复来商山道中。元和十年正月题。

     去日桐花半桐叶，别来桐树老桐孙。

     城中过尽无穷事，白发满头归故园。

    虽然感慨桐树的幼枝也老了，虽然不堪回首在江陵唐州时所经历的难以忘怀的旧事，虽然感叹年华易逝，风华不再，但他仍非常高兴，因为这次毕竟是奉召回京另有重用啊，他不由再次疑惑起来：“难道真是从长安向西就遭贬，由商於古道西行就升迁不成？管他呢，祸福听天由命罢。”想到这里，元稹命侍从将诗收拾好，兴冲冲的又西行赶路。

记得五年前，他从京城去赴任江陵时是三月，五年后的今天他是从唐州出发，到了商山，已是一派春意盎然了，你看这层峰驿以西峰峦起伏，群山浓绿，柳芽放絮，山桃花盈枝，兴奋之余，元稹一口气写下了十二首《西归》绝句，状写早春商於古道风物景色，或借景抒情，或以情喻景，或情景交融，一路之上好不尽兴，好不敞开胸臆。

这天，他们一行来到京城长安的南大门武关，面对桃红柳绿的商山春景，目力所及山含灵气，水泛新绿，漫山遍野小桃花嫣红似火，再看昔日森严壁垒的武关，也是春风初度，似乎温文尔雅了许多。关门洞开处，几名关兵也一改往日骄横之态，笑容可掬地询问着过往客商人等。上得武关要塞，低头看，滚滚东去的武关河奔腾不休，仿佛在向他祝贺西归。“啊，快看商山桃花，真是桃花世界，桃花的海洋啊。”元稹高兴极了，竟然手舞足蹈起来。

看到元稹这样“得意忘形”，侍从和关兵也发出会心的微笑，一个关兵说道：“大诗人到底是大诗人啊。小民在这里守关，年年桃花开，年年不相同，今年几场春雨下得太好了，所以整个商山郁郁葱葱，大人西归高升，登临武关胜塞，沐春风，赏桃花，我们也灵性了不少。”元稹听罢言道:“听你的口音是商洛人吧。”关兵答道：“正是正是，在下学识少，胡编几句，还望大人见谅。”元稹双目放光，由衷地说道：“你一个关卒尚且如此有文气，可见商洛山真是文气四溢，人杰地灵啊。微之今日太高兴了，就此作诗一首，莫负如此良辰美景。”关兵听说如此，忙下去准备笔墨。

就在此时，只见又一个关卒快步跑来且大声说道：“大人，大人，有书信到了。”元稹听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关卒，急急切切接过来，迫不及待打开书信，仔细观看，原来是好友白居易的书信，真是“游子四海漂，友书抵万金啊。”一时间武关河上读信之声朗朗，真是君恩友情倾泻而至啊，读罢书信，再望商山，整个商山一片嫣红，岂是一个“满”字了得。碧波之中映红了元稹激动喜悦兴奋之情。

“太美了，太美了，简直是一幅花光水色，山妍春丽的图画。”

关卒见元稹如此深情读信，轻声告诉他笔墨已经准备停当，元稹急忙回到桌旁，在武关之上，临水写就：

    《西归 小桃花树满商山》

     五年江上损容颜，今日春风到武关。

     两纸京书临水读，小桃花树满商山。

     “小桃花树满商山——”

     “小桃花树满商山——”

     诗人昂首阔步西行而去。

     胜塞武关上传来：“小桃花树满商山，待到明年春来时，请君商山赏桃花。桃花满商山，赏花商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