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诗路》第八诗章(下)
来去布衣羞见关城吏 乱山高下此路多浮沉
作者:王林斌 朗诵:雷生琪音 演播:商於见微
这天,他来到久负盛名的胜塞武关。
他知道,这是京城长安的东南门户,是一个极具战略地位的关隘。
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原来赴京赶考的布衣依然穿在身上。
原来准备高中进士后的衣服他没有穿。他知道,那是母亲为自己专门准备高中进士所置,尽管家道没落,母亲仍为儿子准备了新衣。
他是无颜穿新衣的。据说中了进士,朝廷还会统一配发进士服,如有任职,那就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了。而如今,他只有仍穿着一袭青布衫,显得穷酸。
关门洞开,查验证件的关卒威严的站立两旁。记得从武关赴长安时,曾与守关小吏一叙,得知其祖上就是大官时守城官吏羡慕不已,并有意交结,置酒相送,俨然成了好朋友。
想必这个小吏如今还在任上,只是胸有大志、腹有文采的岑参没有中第,仍然返回来了。
见不见这位如故的朋友呢?岑参思想深处在斗争着。
不去吧,对不起曾经盛情招待过自己的这位小吏,或许这位小吏还盼望他高中进士,等候他衣锦还乡荣归共话别情哩!
“算了,算了。”岑参叹息道着。如今满怀壮志而去,却无片名而归,青衫一袭,一袭青衫,人是旧人,衫是旧衫,有何颜面去见这位吏友?
岑参理了理纷乱的思绪,悄然出关而去,关卒看着这位青衫青年,长衫飘飘,却听其吟曰:
归路过武关
来亦一布衣,去亦一布衣。
羞见关城吏,还从旧路归。
关卒那里知道,吟诗者就是后来开创了一种绮丽雄放、粗犷苍茫、雄浑浪漫的边塞诗风的大诗人岑参。
这一去,岑参果然几经往复,终于在唐天宝三年试第进士,授兵曹参军。天宝八年充任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幕府掌书记。初次出塞,戎马仍不得意,直到天宝十年返长安,又于十三年复出边塞。在出边塞的岁月里,他到过天山,到过轮台,到过雪海,到过交河。亲历了大风、大热、大雪、大漠,亲历了激烈的战争,也欣赏了异域的音乐。于是他在秦岭腹地商於古道上领略的柔和刚毅和秦岭的高大巍峨,到边塞大漠的雄浑苍凉,他的诗境更加开阔,他用自由变动的七言歌行去表现塞外变幻的风光和壮烈的征战,写下《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轮台歌》、《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等脍炙人口的诗篇。
他从布衣一直做到节度判官和嘉州刺史,著有《岑嘉州集》,其《白雪歌》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把大雪比作春日盛开的梨花,使人们在严冬中看到了春意盎然的生机……
时光如梭,大唐的江山还在延续。
就在岑参去世后约四十到五十年,已是唐宪宗年间了。虽然斗转星移,但秦岭南麓的商洛山越发郁郁葱葱,山青水碧了。商於古道也比昔日拓宽了不少。这条京城长安与连接东南的古道已经渐露风华,每日从商於古道上来往的车马也日渐增多,或商贾旅居,或进京升迁,或遭贬流放,总之这条“名利路”上熙熙攘攘。
这天,在胜塞武关,也就是秦楚交兵的地方,关门紧闭,兵丁林立。
原来大唐帝国已是文宗执政了。
是皇上,就喜欢阿谀奉承。
但也有不愿随波逐流跑马溜须的人物。
李涉,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是河南洛阳人。自诩清溪子,少小就有才气,具有文人狂傲不羁的特性,由于不满时政,隐居庐山。
当然他是有血有肉的人,也不甘寂寞,不甘沉沦。唐宪宗元和年间经考试得官,由于不善阿谀逢迎,时间不久就被贬为陕州司户参军。
他是一个长于七绝、语言通俗、立意新奇的诗人。但经常犯颜直谏。
文宗不喜李涉式的人,但也不想直接得罪他。
文宗再三思考后下诏:“着大学士李涉赴粤充军,不诏不得入京。”
“臣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涉跪接圣旨,步履艰难走回居所。
圣命难违,李涉急急上路了。由于京都到河南道路堵塞,他只好走秦岭南麓的商於古道了。
走啊走,走过秦岭山头,走过丹江源头,李涉沿秦岭南麓一路走来。
这是他第二次走商於古道了。几年来商於古道两旁的树更密了,丹江的水更清了,看到这些,他俯下身掬起溪水喝了起来。
他没有料到边关战火不息,秦岭深处的商洛山却竟然这样宁静。
层峦叠嶂,群峰林列。京城不见,已入商州。被贬之人多有自知之明,形色匆匆向东,不想干扰任何人。
“真快啊。”一直跟着李涉的侍从说:“大人,已到武关了。”
“什么?已到武关了?”李涉从梦幻中惊醒,朦胧之中只见武关大门洞开,两旁站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关卒。
“怎么如此戒备森严,难道文宗皇帝东巡来了?”李涉惊疑不已。
“禀大人,关卒说是盘查朝廷钦犯,过此关必须要有皇上手谕或西安府令牌。”侍从小心翼翼禀告。
“知道了。”李涉轻轻说道。
他在抬头远望,目力所及,一山未了一山又来,乱山高下,群峰林立。
低头看,武关河滔滔东流。随着水流波动,站在关上隐隐约约感到一股寒气从河上涌来。再向西望,武关河不停不歇的流淌着。
“钦犯?谁是钦犯?那么就快快抓钦犯!”李涉大声叫。关口的兵丁立马精神抖擞昂然而立。
“站住!请出示圣谕牌。”兵卒温和而又威严挡住李涉等人。
“什么?出示圣谕牌?我就是奉圣旨去粤地赴任的呀,皇上没给我圣谕牌,我拿出什么向你出示?”李涉惊诧不已。
关卒见李涉文质彬彬的样子,急忙收起威严:“我们也是刚刚接到商州刺史的命令,说是最近有名钦犯逃入,故而严加盘查,还请多多配合。”说罢一副不卑不亢的架势。
李涉见兵卒毫不退让,深知也不怪其这样严格,因为放走了钦犯是杀头之罪,这年头谁敢拿自己吃饭的家伙开玩笑?
“难道说就没法通融通融了吗?”随从轻声请求。
“不行!放走了钦犯,杀我的头是小事,朝廷还要满门抄斩啊。”
“你知道这位是谁吗?”
“不知道!”
“那么我告诉你这位一段故事。”随从轻声轻气的说道:“这位相公曾在九江口夜雨薄雾之中遇见了一伙强盗,要夺相公财物,随从说不可不可,这样的好人文人的财物你是不能抢的。强盗的首领说,他是谁?为什么不能抢?随从说相公是长于七言诗的李博士。盗首听了哈哈大笑,他是李博士,没见过。但不能浪得虚名,请他立马作首诗,让我们听听,如果是个有真才实学人物,那么就不用抢了,如果是个假冒伪劣货色,那就不客气了。盗首说完双目放光,逼着我们这位相公。见盗首这么说李博士随之稍理思绪即兴吟出《绿林豪客》诗:
暮雨潇潇江上行,绿林豪客夜知闻。
他时不用逃名姓,世上如今半是君。
“那么后来呢,强盗真的信了吗?“关卒急急切切的问道。
“信了,信啦。”随从放声说道:“他们听了非常佩服,因为在此之前谁也没有把他们叫绿林豪客,他们听惯了盗贼、强盗,加上他们见相公这么快就吟诗一首,并且说到了心坎上,于是这位强盗大喜至极,不但没有抢其财物,还请相公到住处用牛肉美酒招待,还把他们送出好远好远。”
“不管您怎么说我们还是不相信,既然你说的这位李博士之才甚高,那么就以这武关为题,即兴也写一首诗,如果真的能行,我们就认了。那就放行。”关卒高声说道。
“可以,可以。”李涉高兴的说:“你们终年累月在这里守关也很辛苦啊,不过你们知道吗,每天来往于武关的人们,可是有悲有欢,有喜有忧啊,他们为了功名利禄,为了妻子儿女来往奔波,他们的一生也是有沉有浮,有得意有失意啊。当他们在这条路上来往奔波的时候,那里会领会到佛家万物皆空的真谛呢?人们传说舜葬于苍梧之野,舜时可谓太平盛世啊,而如今呢?舜如今还葬在苍梧,太平盛世却不再了,已经为当今的人名利奔波的喧嚣所掩盖,你们以为呢?”
“我们不懂得这些,你说了这么多,还没作诗呢。”关卒大声说道。
“不要急,我马上就以武关为题作诗一首。”李涉笑吟吟道:
题武关
来往悲欢万里心,多从此路计沉沦。
皆缘不得空门要,舜葬苍梧直至今。
随从与关卒听了齐声称赞:“好诗,好诗,果然是来往悲欢万里心,多从此路计沉沦。”关卒还请李涉今晚就在武关驿馆歇息,明天一早送其出关。李涉等人欣然应允。
是夜,李涉在武关驿中与关卒和主官共同把盏,喝着商山武关人自酿酒,站在关上,摇曳的灯光下,千山万峰隐隐约约可见,武关城墙下的武关河水哗哗啦啦向东奔流。借着武关河的水,一阵风儿吹来,稍有寒意,他知道那是水的寒气经风的吹拂所致,想到自己从陕州司户参军升为太常博士,又被贬去南粤之地,真是变幻莫测啊。望着关下的溪水,他在想,雄伟高大的武关,京城东南门户的武关,是这样为兵家必争,虽然已是关门紧锁的深夜了,但它难以锁住凄冷的溪水啊,而这潺潺东流的溪水,经夜不息的载着游子无尽的愁思不断流去。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更加沉重。
是啊,这是他第二次住宿在武关了。上次住在这里他还没有这样的忧思。
他举起杯来,向武关驿的驿吏和兵卒说道:“感谢你们的盛情款待,我多么希望武关永远这样雄踞京城的东南,成为京城的天然屏障啊。本博士醉了,愁了啊!”
驿吏和兵卒也举起酒杯:“李博士真是文思泉涌啊,佩服佩服。”
“唉,今夜再宿武关,我是感受良多啊,你们可曾知道自从文宗皇帝下诏让我即刻离京,我就丝毫不敢停留,万里迢迢啊。出了长安城,我就往灞桥驿,蓝田驿、蓝关驿、秦岭驿、麻街驿、仙娥驿、商城驿、洛塬驿、棣花驿、龙驹驿一路走来,沿途山峦绵亘,道路崎岖时上时下,进入商州以来,我真的无暇游览商山丹水的俊美风光,到了胜塞武关,更是感慨万千呀。在雄奇的武关,这里演绎了多少雄壮的历史大剧啊。东进武关可以挺进中原,西出武关可以直达帝京,武关啊,还有这武关河,今天真是关门难锁寒溪水,整夜潺湲送我愁啊。”李涉有些哽咽,断断续续的言道。
“不愧是大文人,大博士,说的话都是诗。”关吏和关卒齐声赞叹。
“噢,你们这样一说还真激发了本人的诗兴,为了感谢几位的盛情招待,我这里立马赋诗一首:
再宿武关
远别秦城万里游,乱山高下入商州。
关门不锁寒溪水,一夜潺湲送客愁。
第二天早晨,李涉和随从在关吏和关卒的护送下走出武关。关吏坚持要送李涉到秦楚分界的寨墙边,李涉也就随其便。回首望去武关二字镶嵌在高高的城墙中央,甚是雄伟。
几人边走边谈,并不时环视四周,这里果然四山相夹,只有一条道路可走。不一会走到一处高耸道旁的石块墙边,关吏告诉李涉,这就是当年秦楚交兵争夺的分界墙,为了这堵墙,秦楚双方不知死了多少兵将。
“噢,这就是当年秦国和楚国的分界处,这就是当年楚国君臣被吴王逼迫,离宫远逃奔走草野之间的地方?记得史载伍子胥为报父兄之仇以吴军攻楚,吴王欺压楚君,楚大夫申包胥为求秦王出兵相救在秦廷大哭七天七夜,终于感动了秦王,终于使秦国出兵击败了吴军,传说那时候秦国的大军也是出武关,而攻楚并大获全胜的。”
“正是,正是,你看这里不远就是武关胜塞,我看当年秦国和楚国在这里高筑寨墙,恐怕也是为了争夺武关吧。”关吏轻声说道。
“有这个可能。”李涉肯定的说:“不过当年的吴王和秦王早已灰飞烟灭了,留下这些石块砌成的界墙,仿佛在诉说着当年战斗的惨烈。”李涉说完用脚踢了一下地下,发现竟然踢出一个箭头来,弯腰捡起,沉思良久,大声吟道:
楚国君臣草莽间,吴王戈甲未东还。
包胥不动咸阳哭,争得秦兵出武关。
“回去吧,再见了厚道的关吏,再见了武关。”李涉挥手向关吏致意,又深情的望了一下雄伟的武关,转过身,急急向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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