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师》第八讲（7）烦恼灭尽无菩提

“冯学成先生最新出版著作《禅说庄子》系列共16本，以通俗的语言，对《庄子》中的26篇，通过逐句分析的方式进行解析，结合佛教禅宗思想分析庄禅之间的内在关系，并结合现实人生，突出每篇文字的现实警讯与指导意义，为浮躁迷失的现代人指出另一条安身立命的途径。文字浅白易懂，说理深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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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祖悟道的时候，怀让禅师并没有给马祖打七嘛；百丈悟道，完全是在劳动过程之中。师徒本来准备到农田干活，看见野鸭子飞来了，师父把百丈的鼻子一扭，成就了这么一个野鸭子公案，百丈大彻大悟了。临济开悟，也不是在打七之中；沩山开悟，也不在打七之中。洞山，包括赵州老和尚，云门祖师，唐宋的所有这些祖师，没有一位是在打七的时候开悟的。

现在看中打七，好像打七是唯一可以使我们开悟的场所，未必是啊。我就愿意和大家在一起，长时期的互动，彼此心心相印，是长时间互相心意识的真正融通。在这么一个过程里面，老师心明眼亮，看见学生差不多了，就用一种特殊的方法，让学生明心见性，这个在禅宗里面叫“啐啄同时”。母鸡孵蛋，经过三七二十一天，小鸡要成熟了，小鸡在蛋壳里面啄，老母鸡同时帮着它啄蛋壳。老母鸡啄早了，小鸡没有成熟，出来就是死鸡儿一个；老母鸡若啄迟了，小鸡没有力量出来，就闷死在里面了。

禅宗里面有这样的公案。大慧宗杲(gǎo)最初的一个老师，是泐(lè)潭文准禅师。他在早年游方的时候，到了一个寺院里面，适逢寺院里闹鬼。原因是一个比丘参禅的时候有所悟，但他的师父是个“瞎子”，就说，你悟了什么？胡说八道，结果那位比丘就得了失心疯，死掉了。他死掉了，但阴魂不散，每天在禅堂里面，把师父们的鞋子僧袍东搬西弄。厕所里别人在解便，他就把竹篾子（刮屎片）递过去；别人在冲凉的时候，他又去帮别人提水之类的，还是很辛苦的，愿意为常住服务，死了都在为常住服务。尽管是热心服务，但是常住的僧人们心不安啊，因为毕竟是鬼在帮忙，心里面都很害怕。当时，文准禅师到那里去参学，知道这个故事后也没有在意。有一天，他到了厕所，正蹲着，突然一只手伸过来，一把竹篾子就送过来了。他一把抓住就说，你在常住的厕所里、浴室里、禅堂里面干这些事，是你当时悟的吗？这就是你当时悟的境界吗？只听“哗啦”一声，那个和尚就走了，被他这句话超度了。但是文准禅师的手，却因此冰凉了三个月。

所以，盲棒瞎喝是非常害人的，弄不好就把别人误了。你自己不具宗师的手眼却要去搞这些事，是误人不浅啊。所以，打七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事，至今我也不敢去说。我就愿意在这么一种环境之中，和大家慢慢浸泡，和大家互相交心，互相感觉。用我的老师，本光法师的话来说，就是培养顿悟意乐，必须要培养顿悟意乐，但这不是一朝一夕的。因为我们都不是六祖大师这样的根器，谁敢说自己是六祖大师，马上能言下即悟？既然没有六祖大师的根器，就非得有一个长期的浸泡过程。首先在禅宗上要有相应的知见，乃至正知正见，有了这样的正知正见，机缘一到，一下就可以开悟，开悟也并不难。我们要坚信这一条，但也不能急功近利。

所以说，我们要“同于大通”。同于大通，就叫“坐忘”，就是“外生”而“朝彻”见道了。

烦恼灭尽无菩提

孔子就赞叹了：“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无好”，也就是无所恶，实际上就达到了平等性智，达到了齐物的境界了。三祖僧璨大师的《信心铭》说：“至道无难，唯嫌拣择。”四祖道信大师接牛头祖师时说：“境缘无好丑，好丑起于心，心若不强名，妄情从何起。”所以，“同则无好也”。

“化则无常也”，我们天天都在说“无常”，是把无常当成了一个冤家，当成了一个债主。其实，无常就是道，道就是无常。我们要看见自然的造化、自然的变化本来就是无常。我们要与造化同步，与造化同在，这个造化就是无常。我们要敢于投身到无常里面，与无常打成一片，别去抗拒，别去增损。

我在讲平常心是道的时候，借用《心经》里面的话来说，“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一般人讲《心经》，都是把这个当成“体”来看，我们的般若自性，真如佛性就是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不垢不净的。我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把这个当成一种功夫来看。为什么？别去妄生妄灭，面对无常也好，面对佛法也好，面对烦恼也好，你别去妄生妄灭。有的是“头上安头”，有的是“杯弓蛇影”，无事找事，自寻烦恼，这是妄生；有的是妄灭，哎呀，我又在打妄想了，赶快把妄想弄下去。我今天又有贪心了，有痴心了，要把贪心痴心弄下去，这个就叫妄生妄灭，妄垢妄净，妄增妄减。有的时候，我的心思又不对了，我的思维修没有上路，应该这样去修，那样去修，自己在自己的心性上去妄加增减，乃至于妄加净垢。我这个用心不好、不干净，那样才干净。看见哪个师兄的修为好，神闲气定，我们都想要，追求这个是对的，但不要妄自着力，着力也不好。

别去妄垢妄净，妄增妄减，来的念头，就让它来；要去了，就让它去。来的时候不跟着它跑，去的时候也让它去，这个就是“化则无常”。有时候有点烦恼，有就让它烦恼一下嘛。当然，最初入门的时候，有了烦恼就要去克制它、对治它，时间长了以后，烦恼就不起作用了，说破的鬼不害人。就我来说，现在有没有烦恼？也有烦恼啊，我经常也是妄想不断，但是这些烦恼都没有力量，奈何不了我。烦恼一来，妄想一来，一会儿就过去了，忘记了。如果我也像以前用功一样，哎呀，我又有烦恼了，我要把它排斥掉，这样反而就成了熏习烦恼，成了对烦恼的不断复制。严格来说，一个烦恼念头一来，只要不是有根的，只要不是有外缘在促成这个烦恼，很多烦恼都是随起随灭的，你不管它，一会儿就过了。如果你要去计较它，想要揪住它，觉得刚才那个妄想不好，我要去灭它，结果就会越纠缠越麻烦，越陷越深。所以，我们要知道无常的妙处。烦恼也好，妄想也好，都在无常之中，来来去去自然就灭了，不需要你去着力的，这可是修行的高妙之处。

另一方面，有的时候，感觉我今天好智慧啊，我的悟境好高明啊，很欢喜。过一会儿这种欢喜去了，哎呀，这个念头怎么提不起来啦？我昨天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么光彩的悟境，今天怎么又是烦恼在肚子里打转？你就不知道这些都是来去无常的。久而久之，你才会明白，不去妄生妄灭，妄增妄减，妄垢妄净是多大的本事。你不去管它，那么就“化则无常”，同归于大通之中，好的让它来来去去，不好的也让它来来去去。

高速公路不能说只允许奔驰、宝马上去跑，奥拓、奔奔就不许上路了，那也不行嘛。国家的公路，任何车，只要付了费，都有在上面驾驶的权利。大地上，鲜花有生存的权利，毒草也有生存的权利，豺狼虎豹、蟑螂老鼠都有生存的权利，你不能说把谁给灭了吧。所以，我在讲《信心铭》时说，留点烦恼养菩提，别把烦恼灭尽了，烦恼灭尽了也就没有菩提了。好多人不懂这个道理，老是去训斥别人的烦恼，老是训斥别人有贪心、有偷心，他就不知道把这个转过来就是菩提。你把烦恼、偷心、机心灭尽了，那就一点智慧都没有了。所以，修行的一定要留意这个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