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帝王》第二讲（1）列子遇见了大相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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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讲无相可相的大道境界

郑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若神。郑人见之，皆弃而走。列子见之而心醉，归，以告壶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与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尝试与来，以予示之。”

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止，是殆见吾杜德机也。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吾见其杜权矣。”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机发于踵。是殆见吾善者机也。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齐，吾无得而相焉。试齐，且复相之。”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吾乡示之以太冲莫胜。是殆见吾衡气机也。鲵桓之审为渊，止水之审为渊，流水之审为渊。渊有九名，此处三焉。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弗及已。”壶子曰：“乡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与之虚而委蛇，不知其谁何，因以为弟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

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于事无与亲。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纷而封哉，一以是终。

列子遇见了大相师

我们就来看这一段精彩的故事。“郑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若神。郑人见之，皆弃而走。”

季咸这个人是很了不起的面相大师，他能够很准确地计算出一个人的生死，而且可以精确到年月日时，说谁什么时间死，他就绝对会在那个时辰死。弄得郑国的人只要一看见季咸出来了，都惊慌不已，要找地方躲起来，生怕他把自己拉住说，你某年某月某日要死，要提前准备棺材啊！这个人他不会给你说什么时候可以升官发财，他就像判官一样，只断人的生死。这是相当可怕的啊！但是他这个让老百姓惊恐不安的本事，在得道高人壶子面前，却只是小菜一碟。后来季咸被壶子玩弄了一番，当然这个玩弄也有缘起，这个缘起就和列子有关。

列子在道家里边被后世封为冲虚真人，还有一本书叫《列御寇》，《汉书·艺文志》就有其书名，但我们今天看到的，已经不是庄子时期的那本书了。列子的年岁和杨朱差不多，是长于庄子的。他也确有其人，是战国初期道家的一个重要人物。我们都知道列子御风而行的故事，证明他也是一位很了不起的道人。当然，这里的列子此时还年轻，还处于学生时代，还没有得道。

“列子见之而心醉，归，以告壶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这里说列子有一天遇见了季咸，看到他表演了一下预测术，简直惊呆了！于是醉心其中，回去就给老师壶子禀告说：当初我以为老师您很了不起，就一心一意跟着您老人家学习，结果学了这么多年，也没觉得学到了什么东西。我现在终于遇到比你还厉害的人了，老师，您如何交代呢？

“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壶子见徒弟这样，于是就对他说：我只是教了你一点基本道理嘛，你跟着我的时间不长，确实没有学到什么东西，你只有一些对外界的粗浅认识，也没有出去印证过。你离大道还远得很啊！母鸡再多，如果没有公鸡，生下来的蛋都会是寡蛋，是孵不出小鸡来的。在《六祖坛经》里面，五祖也曾对六祖说偈曰：“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后来一些修丹道的就认为，这是五祖传给六祖的丹道功夫，是内修的法门。我们可不能小看这一个偈语啊！你要想学道修道，没有人来给你下种，也是不行的。壶子就说，你小子也不过学了点表皮的东西，我连种都还没给你下，你就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那是不行的！

“而以道与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他说，你的道行尚浅，就想在世俗的面相大师前分胜负，那又怎么可能呢？这个“信”是“申”的意思。有些人就是这样的，自己还没学到什么东西，就想在社会上去表演一番，炫耀一下，往往自取其辱。包括我们现在一些学国学的，自己火候不到，却非要冒充大师，到处做报告，搞讲演，结果弄得自己很狼狈。“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就是你自己的功夫不够，高明的相士当然可以一眼把你看穿，把你窥破。

平时大家觉得我看人还比较准，一眼就能望出一个人的深浅来。我们也可以学习一点这些相法，从五官、言行，的确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心胸、知识层面、心理是否健康等。但是你在看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看你啊！一般比你高两个级别的人，就容易把你看破识透；如果你比别人高两级，也很容易把别人看破。功夫高的人面对功夫浅的人，是无论如何不会落于下风的。所以壶子就教育列子说，你娃娃功夫还浅，所以在季咸面前一站，人家就把你肠肠肚肚、五脏六腑都看破了。

“尝试与来，以予示之。”这样吧，你明天把这个你认为了不起的人带过来，让他给我相一下面，同时我也要看一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

游戏在一死一生之间

“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第二天，列子就把神巫季咸请出来见他的老师。季咸是大相师，哪用得着慢慢看呢，他只看了壶子一眼，马上就转身出门了。出门后一把就拉着列子说：“哎呀，消息不好，你的老师活不长了！最多也就还有十几天的寿命。为什么呢？我看见他气色非常不好啊，已经有‘湿灰’之相了。”

我们平时也可以留意，在街上如果看到有人的面色如“湿灰”，那他的寿命就不长了。这个“湿灰”，就是我们烧木炭后留下的灰烬，但不是干灰，有点湿。我们大家都去过城隍庙，看到过那些新塑的泥偶，还没有上颜料、上金粉的时候，泥巴又是湿的，就是那种样子。我们平常形容人脸色，有“面如死灰”的说法，像这样的人有两种可能，一是刚从医院出来的病人，阳气衰竭，另一种就是犯了大案，惹了大麻烦的人，也会有这种脸色浮现出来，那是生机已绝了。死刑犯在监狱里面，得知自己明天就要上刑场了，也会有这种绝望的脸色。哪怕是英雄，在生死面前，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也很少。到了那个时候，好多人都是被刽子手架出去的，还没上断头台，就已经处于恍惚状态了。当然，有些虚阳外浮的人，表面看起来红头花色，脸上还有一片油气，却是属于阳亢。过于亢奋之后，马上就会进入“湿灰”的状态，也是不好的。

所以我们平时如果遇到面如“湿灰”的人，千万要躲远一点，不要和他靠太近。当然自己的家人应该除外，还是要关怀备至的。如果是外人，是陌生的人，或者是因偶尔的因缘和你靠拢的人，最好是敬而远之。毕竟你现在还没有这个本事去关照和料理人家的命运。

“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止，是殆见吾杜德机也。尝又与来。’”这一段里的这个“乡”字，其实应该是“向”字，如果没有古文基础，就容易把字词的含义误解。我们看列子毕竟跟着壶子学习了好几年，尽管最近对老师的能耐起了疑心，觉得老师功夫不够，但毕竟还是有感情的。听到老师活不成了，马上哭哭啼啼告诉了壶子。壶子说：刚才我只不过是向他展示了土地的面色。我把自己的气机关闭，把阴阳二气收起来，处于不动不静的状态，把所有的生命气机都归结吸纳起来，收到脚跟去了，所以脸上就露出了死灰状。这些都是我表演给他看的，你不要着急，明天再把他喊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