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师》第八讲（8）接受造化，安之若命

“冯学成先生最新出版著作《禅说庄子》系列共16本，以通俗的语言，对《庄子》中的26篇，通过逐句分析的方式进行解析，结合佛教禅宗思想分析庄禅之间的内在关系，并结合现实人生，突出每篇文字的现实警讯与指导意义，为浮躁迷失的现代人指出另一条安身立命的途径。文字浅白易懂，说理深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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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造化，安之若命

“子舆与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舆曰：‘子桑殆病矣！’裹饭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前面我们看见子祀、子舆、子犁、子来为友，后来又有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为友。在这里说，子舆与子桑也是好朋友。下了十多天的黄梅雨，淅淅沥沥。子舆想起他的哥们儿“子桑殆病矣”。他们以前经常约会、经常碰面，一起切磋大道，这十几天因为下雨，没有碰面了，是不是病了呢？子舆是有车的，所以才称为“舆”，可能拥有奔驰、宝马；而子桑，“桑”是农民才有的感觉。子舆知道子桑是个穷朋友，所以“裹饭而往食之”，自己带着食品去看望朋友。

到了子桑的家门，就听见里面“若歌若哭”，子桑在里面唱歌，但这个唱歌就像在哭一样，而且还在鼓琴。唱什么呢？爹啊，娘啊，人啊，天啊。他没有力气，又饿，这个歌就唱得气若游丝，“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就像念诗一样地唱。那天王老师在我这里吟唱诗，到底是唱还是在吟？精神好的时候，抑扬顿挫，就叫唱诗；如果没有精神或者精力不够，声音涩涩地唱不好，就变成了读诗。这里是“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唱诗变成了读诗：“爹啊……娘啊……人啊……天啊……”

子舆进去后就说：“子之歌诗，何故若是？”老兄，你这是怎么唱的，上气不接下气，把唱变成念了，字句都道不清楚，没有音律感了。

子桑回答说：“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我在想，我为什么会落到如此的地步？作为父母，生了几个儿女，都想个个成才、个个发达，“岂欲吾贫哉？”绝不想自己的儿女穷困潦倒。作为天地而言，“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它是以平等心对待天地万物，天地并不是要惩罚我，让我又穷又病，老天爷也绝对没有这个私心，我又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怪父母吗？父母不会想你穷。怪天地？天地也不会想你这么穷。父母对子女是平等心，天地对万物也是平等心。“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那么，我这么“穷”的根源在哪里呢？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所以这个就是命嘛。

谁在主宰我们的命运？我们自己为什么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我们都在社会的关系网络之中，我以前讲“正位凝命”，位，是我们每个人都有的位置，朱老师是党校的老师，杨师兄是新会的企业家，王博士在省肿瘤医院里工作，你们都有自己的“位”。这个位，就是你们现在社会关系网络之中的“点”，这个点是会随着命运的变化而变化的。小的时候，你读书的时候，没有坐在这个位置上，在娘肚子里面的时候，更没有现在这个位置，再过若干年，也不会在这个位置上。这之后，说不定你发财了，说不定你破产了，说不定升官了，说不定降职了……这些都说不清楚，因为这个位置永远都在变化之中。我们从少年、青年、壮年，一直到中年、老年，这些位连成一条线，就是我们的命运。这个命运，你能做主吗？我们现在这个位，是偶然的吗？是必然的吗？我经常说，过去的都是必然的，为什么？因缘具足嘛，已有的因缘运行必然落实在现在这个“位”上；那么未来呢？谁也不知道，未来是未知的，不可控的，往往都是偶然性在起作用。所以未来是偶然的，过去是必然的。

那么，到底是谁在其中起作用呢？谁在推动我们的命运呢？我没有自主权，不能规定我的命运轨迹。明年我会过什么日子，我不知道；明年我口袋里能有多少钱，我也不知道；明年有哪些新朋友来，我也不知道；明年哪些人会变成我的冤家，我也不知道；明年哪些人是我的亲家，我还是不知道。

“命也夫！”你不能强求一切因缘都在你的掌握之中，那个是妄想。你能够成为造化吗？菩萨都不能，连佛祖也不能。面对因果，佛祖也不能逆转，佛祖也不能掌控，还是只有随缘。就在这个随缘之中，冥冥中肯定还是有个力量，这个力量就叫“未知”，这个力量就叫“造化”。未知就是造化，造化就是未来，但未知并不是永远不知，去年对前年来说是未来，是未知。但在今年，去年的那个前年不是变成了已知，变成了必然吗？

我们要思量这一切，谁在主宰？我们要承认这一切都是造化，都是自然。如果我们要寻找因缘，为什么要这样，那只能是猴子捞月，是水中月，镜里花，你找不到这个因缘的。你想去找根本因缘，究竟因缘，我的命运为什么会这样，说老实话，你找不到的。哪怕是想要找个征兆，也是找不到的。所以，《庄子》里面很重要的一句话就是“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我们对命运都有理想，都有憧憬，想以后要怎么样，特别是对自己的儿女怎么样。有位朋友现在连女朋友都没有，就在希望他的儿子以后是足球先生，这不是打妄想吗？这些你能提前安排吗？你把自己安排好都不得了，儿女还不知在哪里啊。

所以，“命也乎”，知其无可奈何就要安之若命。我们要知道，很多事情都是无可奈何的，你千万别以为自己是大英雄、大豪杰，一切都在你的控制中。我要这样料理，那样料理，等待你的往往就只是失望，往往是哀叹而已。所以禅宗了不得，祖师们讲“随缘尽性，尽性随缘。如如不动，动亦如如”。还能怎样呢？就是随缘嘛，不会主动给你安排一个什么指标，不主动去搞一个什么目标，不自己去预设一个什么方案，就在随缘之中随波逐浪，反而得自在。如果我非得要怎么怎么搞，未来要按自己的意图去行事，那个执着就把你拴住了，身心被束缚住，累得你死去活来，就没有亲家，只有冤家了。

四祖大师在接引牛头禅师时说，“一切烦恼业障，本来空寂。一切因果，皆如梦幻。无三界可出，无菩提可求。人与非人，性相平等。大道虚旷，绝思绝虑。”“汝但任心自在，莫作观行，亦莫澄心，莫起贪嗔，莫怀愁虑，荡荡无碍，任意纵横，不作诸善，不作诸恶，行住坐卧，触目遇缘，总是佛之妙用。快乐无忧，是名为佛。”四祖大师把这一切是说透了的，反观庄子在这里所说的是不是同样的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