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帝王》第一讲（3）饭箩里躺着饿死汉

 “冯学成先生最新出版著作《禅说庄子》系列共16本，以通俗的语言，对《庄子》中的26篇，通过逐句分析的方式进行解析，结合佛教禅宗思想分析庄禅之间的内在关系，并结合现实人生，突出每篇文字的现实警讯与指导意义，为浮躁迷失的现代人指出另一条安身立命的途径。文字浅白易懂，说理深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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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箩里躺着饿死汉

接着，庄子又讲了一个肩吾见楚狂接舆的故事，来进一步否定前面“藏仁以要人”的观点。

“肩吾见狂接舆。狂接舆曰：‘日中始何以语女？’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度。人孰敢不听而化诸！’狂接舆曰：‘是欺德也。其于治天下也，犹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后行，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鸟高飞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凿之患，而曾二虫之无知！’”

肩吾去拜见著名的隐士楚狂接舆。接舆就问他：日中始先生可曾给了你什么妙法？有什么口诀传授给你？日中始是春秋时期的一个贤人，肩吾的老师，大概属于儒家人物。肩吾就回答说：他告诉我，做国君一定要凭借自己的意志来制定法度，这样一来，老百姓谁敢不听从而被感化呢？

接舆一听，很不以为然，对肩吾说：“是欺德也。其于治天下也，犹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所谓“欺德”，就是虚伪不实的德行。从自己的意志出发，就可能失去客观真实性。我们受到了仁义的陶铸，我们的天性就会局限在仁义这个圈子内。仁义之外的，并不能说就都是不仁不义啊！毕竟这个仁义，只是一种礼法，是人类社会的一种章程。就拿自然科学来说，它跟仁义又有多大的关系呢？我们要研究原子、分子的变化，好像和这个仁义也不沾边，和邪恶也不沾边，它是中性的一个东西。在接舆看来，儒家治理天下，就像涉海凿河一样，是多余的举动。“涉海凿河”一词，我们可以理解为在海里边修一条河，这是傻子才干的事情啊！但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傻子，给自己头上安头。

雪峰禅师有个公案。他有一天看到一个现象，觉得非常奇怪，就问徒弟们：“饭箩边躺着一个饿死的人，河边上躺着一个渴死的汉。你们如何理解呢？”他有个徒弟说：“老师，你这个话说得不好。”雪峰问：“如何不好？”徒弟答道：“应该是饭箩里躺着饿死汉，河里面漂着渴死鬼。”当时云门祖师也在雪峰会下，他听到后就说：“你们两个的说法都不好。应该是满身是饭反而饿死，通身是水反而渴死。”

这个公案和《庄子》中的“涉海凿河”，其实都是一个道理。我们怎样才能不做无用功？我就是佛了，我还学什么佛呢？我已经有道了，我还修什么道呢？你说一阴一阳之谓道，难道我们身上没有一阴一阳吗？既然生死就是道，我们谁又离开了生死呢？所以，我们一定不要做与己无干的事情。

现在这个课堂里，除了我们在座几个人彼此看得到、听得到，还能知道什么呢？但如果放一个多波段的收音机在这里，美国、莫斯科广播电台，诸如此类，只要你把频道调正了，什么都收得到。放一个电视机在这里，再装上光纤，全世界的图像、音像也都看得到、听得到。在任何一个点上，一切信息都具足。

那天我问一个成天很忙的哥儿们：“你现在面对多少事情？”他想了一下说：“至少有七八件。”“那还有无穷的事情，你现在知道吗？”“没去算过。”“你老妈现在说你什么你知道不？你妹妹在说你什么你知道不？你老婆、你手下的员工在说你什么，你都知道不？”的确是这样的，如果同时具足了各种因缘，听得见每一个人谈论你的话，一下子就会使你耳根发烧。但是就此时此刻来说，你所知的半径有限，所面临的信息量仍然是很小的。

所以我们现在来看，好像有些时候我们是无所事事，什么信息都没有，那只不过说明我们对信息的接收频道很窄。如果想起某个人、某件事了，打个电话过去，这个频道就接通了，信息也就来了。有时候自己的注意力散漫时，什么事情都没有，但一旦精力放在一个事情上，要做的事情马上就冒出来了。

要看到自己能耐的半径

我们怎样才能够使自己的心空空净净、无所事事呢？当然这里的无所事事，不是说什么都不管了。该吃饭还是要吃饭，该睡觉还是要睡觉，该料理事情还是要料理事情。并不是说我们今天在处理一件事的时候，就忘了其他的事。事情其实都是存在的，只不过有些事要在其他的时间和空间中才能表现出来，不会在此时此刻表现出来。我们要学会时空大挪移，要学会转换时空的位置。怎样使我们有个更广阔的眼界，更广阔的心胸？有些人随时都觉得自己火烧眉毛，紧迫的事情一件接一件。但你只要把时间、空间一放大，就会觉得自己焦虑的东西太细微了，几乎不存在了，自己都会觉得当初的焦虑好笑。

涉海凿河也就算了，你还要使蚊负山。蚊子怎么能把山驮起来呢？但是现实生活中，我们还是经常犯螳臂当车、使蚊负山的错误。《养生主》开篇中说：“吾生也有涯，而知无涯也。”这个生，实际上就是蚊子，而知就是山。“以有涯随无涯，殆矣！”这就麻烦了。已知永远是有限的，无知则是无限的。已知永远都只是蚊子，无知却像泰山。道家和佛家都是看破了这个关系的，禅宗里的大师们也个个都懂得这个窍门。该做的我们一定要做，要人之所为，但是在人之所为的后面，我们要懂得天之所为，这才是大背景。不知天之所为，整天翘着尾巴，得意洋洋，忙天忙地，那就不行。历史发展过程中，可能你现在很得志，很了然。但是明天呢？明年呢？谁也说不清楚啊。

“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后行，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圣人之治是什么呢？是治心外之物吗？人与人之间的交道，无非是礼乐刑政这些东西。“正而后行，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圣人治理天下，难道只是治理别人吗？先是正己而后才能推行教化，圣人不过是使人们做一些确实能做的事情罢了。所以，我们要看到自己能耐的半径。《易经·艮卦》里说：“君子以思不出其位。”要把自己的位守住，把自己的半径和能耐弄明白，不做自己力不从心的事情。

“且鸟高飞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凿之患，而曾二虫之无知？”我们平时都知道，鸟是飞得很高的，轻易不会落到人面前来。其他的动物，老鼠也好，蛇也好，都是这样的。它们在其他物种面前都会有一个安全距离，当然捕食时除外。鸟见了人肯定要高飞，不会说今天见到了西施，觉得西施很漂亮，就去亲近她。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老鼠为什么要在灶台下面打深洞，是为了避免烟熏嘛，同时也害怕被人发现了，把它们的洞挖开来。这能说这些小动物没有智慧吗？难道我们人连这些小动物都不如吗？

人有时候真的连小动物都不如，明明做不得的事情要做，干不得的事情要干，一时得意就觉得可以永远得意。我们学到这里，就一定要提高自己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