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通史 中国文化史(二)族制(2)

中国通史 中国文化史(二)族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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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族制以团结血缘相近的人,又有宗法以团结同出一祖的人,人类因血

族而来的团结,可谓臻于极盛了。然而当其极盛之时,即其将衰之候。这是

什么原因呢?社会组织的变化,经济实为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当进化尚浅之

时,人类的互助,几于有合作而无分工。其后虽有分工,亦不甚繁复。大家

所做的事,既然大致相同,又何必把过多的人联结在一起?所以人类联结的

广大,是随著分工的精密而进展的。分工既密之后,自能将毫不相干的人,

联结在一起。此等互相倚赖的人,虽然彼此未必相知,然总必直接间接,互

相接触。接触既繁,前此因不相了解而互相猜忌的感情,就因之消除了。所

以商业的兴起,实能消除异部族间敌对的感情。分工使个性显著。有特殊才

能的人,容易发挥其所长,获得致富的机会。氏族中有私财的人逐渐多,买

卖婚即于此时成立。说见上章。于是父权家庭成立了。孟子说:当时农夫之

家,是五口和八口。说者以为一夫上父母下妻子;农民有弟,则为余夫,要

另行授田;《梁惠王》及《滕文公》上篇。可见其家庭已和现在普通的家庭

一样了。士大夫之家,《仪礼·丧服传》说大功同财,似乎比农民的家庭要

大些。然又说当时兄弟之间的情形道:有东宫,有西宫,有南宫,有北宫,

异居而同财。有余则归之宗,不足则资之宗。则业已各住一所屋子,各有

各的财产,不过几房之中,还保有一笔公款而已。其联结实在是很薄弱的,

和农夫的家庭,也相去无几了。在当时,只有有广大封土的人,其家庭要大

些。这因为(一)他的元始,是以一氏族征服异氏族,而食其租税以自养的,

所以宜于聚族而居,常作战斗的戒备。只要看《礼记》的《文王世子》,就

知道古代所谓公族者,是怎样一个组织了。后来时异势殊,这种组织,实已

无存在的必要。然既已习为故常,就难于猝然改革。这是一切制度都有这惰

性的。(二)其收入既多,生活日趋淫侈,家庭中管事服役的奴仆,以及技

术人员,非常众多,其家庭遂特别大。这只要看《周官》的《天官》,就可

以知道其情形。然此等家庭,随着封建的消灭,而亦渐趋消灭了。虽不乏新

兴阶级的富豪,其自奉养,亦与素封之家无异,但毕竟是少数。于是氏族崩

溃,家庭代之而兴。家庭的组织,是经济上的一个单位,所以是尽相生相养

之道的。相生相养之道,是老者需人奉养,幼者需人抚育。这些事,自氏族

崩溃后,既已无人负责,而专为中间一辈所谓一夫一妇者的责任,自然家庭

的组织,不能不以一夫上父母下妻子为范围了。几千年以来,社会的生活情

形,未曾大变,所以此种组织,迄亦未曾改变。

 

       从以上所述,可见族制的变迁,实以生活为其背景;而生活的变迁,则

以经济为其最重要的原因。因为经济是最广泛,和社会上个个人都有关系;

而且其关系,是永远持续,无时间断的。自然对于人的影响,异常深刻,各

种上层组织,都不得不随其变迁而变迁;而精神现象,亦受其左右而不自知

了。在氏族时代,分工未密,一个氏族,在经济上,就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团

体。生活既互相倚赖,感情自然容易密切。不但对于同时的人如此,即对于

以往的人亦然。因为我所赖以生存的团体,是由前人留诒下来的。一切知识

技术等,亦自前辈递传给后辈。这时候的人,其生活,实与时间上已经过去

的人关系深,而与空间上并时存在的人关系浅。尊祖、崇古等观念,自会油

然而生。此等观念,实在是生活情形所造成的。后人不知此理,以为这是伦

 

理道德上的当然,而要据之以制定人的生活,那就和社会进化的趋势背道而

驰了。大家族、小家庭等字样,现在的人用来,意义颇为混淆。西洋人学术

上的用语,称一夫一妇,包括未婚子女的为小家庭;超过于此的为大家庭。

中国社会,(一)小家庭和(二)一夫上父母下妻子的家庭,同样普遍。(三)

兄弟同居的,亦自不乏。(四)至于五世同居,九世同居,宗族百口等,则

为罕有的现象了。赵翼《陔余丛考》,尝统计此等极大的家庭,第四种。见

于正史孝义,孝友传的:《南史》3 人,《北史》12 人,《唐书》38 人,《五

代史》2 人,《宋史》50 人,《元史》5 人,《明史》26 人。自然有(一)

不在孝义、孝友传,而散见于他篇的;(二)又有正史不载,而见于他书的;

(三)或竟未见记载的。然以中国之大,历史上时间之长,此等极大的家庭,

总之是极少数,则理有可信。此等虽或由于伦理道德的提倡,顾炎武《华阴

王氏宗祠记》:程朱诸子,卓然有见于遗经。金元之代,有志者多求其说

于南方,以授学者。及乎有明之初,风俗淳厚,而爱亲敬长之道,达诸天下。

其能以宗法训其家人,或累世同居,称为义门者,往往而有。可见同居之

盛,由于理学家的提倡者不少。恐仍以别有原因者居多。《日知录》:

氏《通典》言;北齐之代,瀛、冀诸刘,清河张、宋,并州王氏,濮阳侯族,

诸如此辈,将近万室。《北史·薛允传》:为河北太守,有韩马两姓,各二

千余家。今日中原北方,虽号甲族,无有至千丁者。户口之寡,族姓之衰,

与江南相去夐绝。陈宏谋《与杨朴园书》:今直省惟闽中、江西、湖南,

皆聚族而居,族各有祠。则聚居之风,古代北盛于南,近世南盛于北,似

由北齐之世,丧乱频仍,民皆合族以自卫;而南方山岭崎岖之地进化较迟,

土著者既与合族而居之时相去未远;流移者亦须合族而居,互相保卫之故。

似可认为古代氏族的遗迹,或后世家族的变态。然氏族所以崩溃,正由家族

潜滋暗长于其中。此等所谓义门,纵或有古代之遗,亦必衰颓已甚。况又有

因环境的特别,而把分立的家庭硬行联结起来的。形式是而精神非,其不能

持久,自然无待于言了。《后汉书·樊宏传》,说他先代三世共财,有田 300

余顷。自己的田地里,就有陂渠,可以互相灌注。又有池鱼,牧畜,有求必

给。营理产业,物无所弃。这是因其生产的种类较多之故。课役童隶,各

得其宜。分工之法。要造器物,则先种梓漆。简直是一个大规模的生产自

给自足的团体。历代类乎氏族的大家族,多有此意。此岂不问环境所可强为?

然社会的广大,到底非此等大家族所能与之相敌,所以愈到后世,愈到开化

的地方,其数愈少。这是类乎氏族的大家族,所以崩溃的真原因,毕竟还在

经济上。但在政治上,亦自有其原因。因为所谓氏族,不但尽相生相养之道,

亦有治理其族众之权。在国家兴起以后,此项权力,实与国权相冲突。所以

国家在伦理上,对于此等大家族,虽或加以褒扬,而在政治上,又不得不加

以摧折。所谓强宗巨家,遂多因国家的干涉,而益趋于崩溃了。略大于小家

庭的家庭,第二、第三种。表面上似为伦理道德的见解所维持,历代屡有禁

民父母在别籍异财等诏令,可参看《日知录》卷十三《分居》条。实则亦为

经济状况所限制。因为在经济上,合则力强,分则力弱,以昔时的生活程度

论,一夫一妇,在生产和消费方面,实多不能自立的。儒者以此等家庭之多,

夸奖某地方风俗之厚,或且自诩其教化之功,就大谬不然了。然经济上虽有

此需要,而私产制度,业已深入人心,父子兄弟之间,亦不能无分彼此。于

是一方面牵于旧见解,迫于经济情形,不能不合;另一方面,则受私有财产

风气的影响,而要求分;暗斗明争,家庭遂成为苦海。试看旧时伦理道德上

 的教训,戒人好货财、私妻子。而薄父母兄弟之说之多,便知此项家庭制度

之岌岌可危。制度果然自己站得住,何须如此扶持呢?所以到近代,除极迂

腐的人外,亦都不主张维持大家庭。如李绂有《别籍异财议》,即其一证。

至西洋文化输入,论者更其提倡小家庭而排斥大家庭了。然小家庭又是值得

提倡的么?

 

      不论何等组织,总得和实际的生活相应,才能持久。小家庭制度是否和

现代人的生活相应呢?历来有句俗话,叫做养儿防老,积谷防饥。可见

所谓家庭,实以扶养老者、抚育儿童为其天职。然在今日,此等责任,不但

苦于知识之不足,如看护病人,抚养教育儿童,均须专门知识。实亦为其力

量所不及。兼日力财力言之。如一主妇不易看顾多数儿童,兼操家政。又如

医药、教育的费用,不易负担。在古代,劳力重于资本,丁多即可致富,而

在今日,则适成为穷困的原因。因为生产的机键,自家庭而移于社会了,多

丁不能增加生产,反要增加消费。如纺织事业。儿童的教育,年限加长了,

不但不能如从前,稍长大即为家庭挣钱,反须支出教育费。而一切家务,合

之则省力,分之则多费的,如烹调,浣濯。又因家庭范围太小,而浪费物质

及劳力。男子终岁劳动,所入尚不足以赡其家。女子忙得和奴隶一般,家事

还不能措置得妥贴。于是独身、晚婚等现象,相继发生。这些都是舶来品,

和中国旧俗,大相径庭,然不久,其思想即已普遍于中流社会了。凡事切于

生活,总是容易风行的,从今以后,穷乡僻壤的儿女,也未必死心塌地甘做

家庭的奴隶了。固然,个人是很难打破旧制度,自定办法的。而性欲出于天

然,自能把许多可怜的儿女,牵入此陈旧组织之中。然亦不过使老者不得其

养,幼者不遂其长,而仍以生子不举等人为淘汰之法为救济罢了。这种现象,

固已持续数千年,然在今日,业经觉悟之后,又何能坐视其如此呢?况且家

庭的成立,本是以妇女的奴役为其原因的。在今日个人主义抬头,人格要受

尊重的时代,妇女又何能长此被压制呢?资本主义的学者,每说动物有雌雄

两性,共同鞠育其幼儿,而其同居期限,亦因以延长的,以为家庭的组织,

实根于人类的天性,而无可改变。姑无论其所说动物界的情形,并不确实。

即使退一步,承认其确实,而人是人,动物是动物;人虽然亦是动物之一,

到底是动物中的人;人类的现象,安能以动物界的现象为限?他姑弗论,动

物雌雄协力求食,即足以哺育其幼儿,人,为什么有夫妇协力,尚不能养活

其子女的呢?或种动物,爱情限于家庭,而人类的爱情,超出于此以外,这

正是人之所以为人,人之所以异于动物。论者不知人之爱家,乃因社会先有

家庭的组织,使人之爱,以此形式而出现,正犹水之因方而为圭,遇圆而成

璧;而反以为人类先有爱家之心,然后造成家庭制度;若将家庭破坏,便要

“疾病不养;老幼孤独,不得其所,《礼记·乐记》:强者胁弱,众者

暴寡;知者诈愚,勇者苦怯;疾病不养,老幼孤独,不得其所,此大乱之道

也。这真是倒果为因。殊不知家庭之制,把人分为五口八口的小团体,明

明是互相倚赖的,偏使之此疆彼界,处于半敌对的地位,这正是疾病之所以

不养,老幼孤独之所以不得其所。无后是中国人所引为大戚的,论者每说,

这是拘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义;《孟子·离娄上篇》。而其以无后

为不孝,则是迷信鬼犹求食,《见左氏》宣公四年。深虑祭祀之绝。殊

不知此乃古人的迷信,今人谁还迷信鬼犹求食来?其所以深虑无后,不过不

愿其家之绝;所以不愿其家之绝,则由于人总有尽力经营的一件事,不忍坐

视其灭亡,而家是中国人所尽力经营的,所以如此。家族之制,固然使人各

 分畛域,造成互相敌对的情形,然此自制度之咎,以爱家者之心论:则不但

(一)夫妇、父子、兄弟之间,互尽扶养之责。(二)且推及于凡与家族有

关系的人。如宗族姻亲等。(三)并且悬念已死的祖宗。(四)以及未来不

知谁何的子孙。前人传给我的基业,我必不肯毁坏,必要保持之,光大之,

以传给后人,这正是极端利他心的表现。利他心是无一定形式的,在何种制

度之下,即表现为何种形式。然而我们为什么要拘制着他,一定只许他在这

种制度中表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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