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方志远 | 葡萄牙人西来，打破南海的宁静

世界变幻莫测，历史教你选择。听众朋友大家好，欢迎收听由观乎文化与喜马拉雅共同制作的《中国历史大变局》节目。我是江西师范大学方志远，由我为大家主讲明朝大变局。

上一集我们说到明朝政府在和西班牙人争夺东海控制权过程中的丢人现眼，那么这一集，我们将说到南海发生的事情。

其实不仅仅是西班牙人，葡萄牙人他们更早的时候就在中国南海活动。弘治十一年(也就是公元1497年)，葡萄牙的航海家达·伽玛率船队抵达印度的科泽科德，那么下一步，就是从印度洋沿着郑和“下西洋”的航道，逆向通往太平洋。

有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当我们说到意大利人哥伦布在西班牙王室的支持下，横渡大西洋，发现美洲大陆的时候，当我们说到葡萄牙人前仆后继从非洲西海岸向南，千辛万苦绕过好望角，探索到通向印度洋的航道时，我们充满着敬意。由他们所开创的“大航海时代”，将人类带进了新的纪元。但是，当我们说到葡萄牙人麦哲伦及其团队同样在西班牙王室的支持下向西通过大西洋，又由美洲继续向西穿越太平洋抵达东亚，再由印度洋、大西洋回到西欧的时候，我们的心情有些矛盾了，既为他们的冒险精神而感佩，也因为他们开始干预亚洲，比如说干预菲律宾事务而担忧，因为麦哲伦就是在这个事务中丧生的。而当我们说到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来到东南亚、来到中国南海，乃至来到中国内地的时候，我们开始进行谴责了，因为他们打破了我们的宁静，增加了我们的忧患。但也不得不说，就明朝而言，葡萄牙人的到来，以及后来西方传教士的到来，并没有带来太大的麻烦，恰恰相反，却帮了不少的忙，也让当时的中国人见识到，这些来自于“大西洋”的人，他们确实有不少地方比我们高明，用今天的概念来说，比我们先进。

葡萄牙人是在明朝正德年间，也就是公元1506-1521年，在这段时间来到中国南海，但是对于他们的来头，直到清朝乾隆年间，明朝史馆的学者们，竟然还给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定位：“佛郎机（当时称葡萄牙人叫佛郎机），近满剌加[①]。”这个满剌加在哪里？在今天马来西亚的南部。可见郑和下西洋之后，中国的“官方”和“知识界”，对西洋的形势是何等的无知。

正德年间来到东南亚的葡萄牙人，开始占据了马六甲海峡的北岸，也就是现在马来西亚的南部，并在那里定居下来，这就是“殖民”了。这里本来有一个“满剌加国”，是郑和下西洋到过的地方，满剌加国和旧港的所在地“三佛齐”一样，接受了明朝“敕封”。葡萄牙人到达这里之后，取而代之，成为统治者，并且在正德十三年(也就是公元1517年)派遣使者，打通过宦官的关节，来到北京，要求和明朝建立关系，当时叫做“请贡”，就是请求朝贡了。

如果这个事情放在一百年前的永乐时期，明成祖朱棣在问明了他们不仅是来自于“西洋”、而且是来自“大西洋”，我想他一定会大大地高兴，一定会厚赏来者，甚至一定要派遣使者，将其护送回国，如果是这样，或许中国的船队那个时候就可以从好望角抵达“大西洋”，抵达欧洲了。如果是那样，中国不知道将来会是怎样，世界也不会知道将会是怎样。当然，我又想，应该不会这样，充其量是带来一些没有见过的珍宝而已，并且留下比郑和下西洋更加值得留恋的故事。因为即便西方有了哥伦布的故事、有了达·伽玛的故事、有了麦哲伦的故事，如果西方没有源源不断的荷兰人的故事、英国人的故事、法国人的故事，“大航海时代”和全球贸易也不会有的。

葡萄牙人来到中国，不是永乐年间，而是正德年间，所以就更不会发生什么故事。因为这个时候的明朝“朝廷”，早已习惯关起门来过小日子，所以十分轻蔑地打发了使者，让其回国。但是这位葡萄牙的使者，有记载说是他是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所遣，名叫托梅·皮雷斯（TomePires），是这么一个人。当然，有也可能他也是马来西亚的那群葡萄牙人的使者。

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

这位使者应该说是很有责任感的，他虽然被明朝朝廷遣返归国，但一直迁延不去，一直待在大陆，不但自己在广州市舶司的“怀远驿”住下来，而且还“筑室立寨，为久居计[②]”，甚至还留下了一位名叫“亚三”的“火者”，也就是名叫“亚三”的被阉割的男子。这位“亚三”不但多才多艺，而且还通晓华语，成了明武宗正德皇帝的贴身宦官。但后来人们发现，此人原来不是通“华语”的“夷人”，而是通“夷语”的“华人”。这个事情也说明，尽管明朝朝廷还在“禁海”，明朝的士大夫还全然不明白“西洋”，更毋论“大西洋”的情况，但中国东南沿海的民众，特别是经常出海，或者是已经在东南亚定居的华人，他们已经和葡萄牙人打成了一片了。犹如长年在吕宋的两万多华商，也早已经和西班牙人，和吕宋人互通有无了。本来他们是和平共处，只是因为万历皇帝要去那里开矿、寻找“金豆豆”，而不是通商贸易，才给他们带来了灾难。

这个时候不单把葡萄牙的使者打发走，还不断有言官建议，要驱逐所有滞留在中国沿海的葡萄牙人，甚至有人还提出，应该勒令葡萄牙人退出所占据的“满剌加”，因为那里从郑和下西洋以来就是明朝的“属国”。当然，这只是明朝的一厢情愿。事实是，沿海地区通过和葡萄牙人的交易，他们取得了可观的经济效益。当时的广东布政使叫吴廷举，为了筹集上贡给朝廷的香料和其他“舶来品”，对葡萄牙人网开一面，不但允许其出入于珠海，货物往来，而且允许进入广州，自由贸易。这样，不但给朝廷的贡物有了着落，广东的官员也更加富裕起来，因为他们的薪水开始可以用海外的舶来品进行支付，通过变卖，收益比朝廷给的十分可怜的薪水要高得多。

到了嘉靖九年(也就是公元1530年)的时候，有一位福建莆田籍的巡抚叫林富，直接上疏朝廷，提出和葡萄牙人通商有“四利”，如果禁止通商的话，“公私皆窘”，也就是说既交不了朝廷的税收，官员的收入也没有着落。这就很有意思了，我们来看一看，这位林富提出的和葡萄牙通商有哪四利[③]：

第一利：祖宗时诸番在常贡之外，原有抽分之法，稍取其余，足供御用。什么意思？诸番就是外国人、国外使者，说除了正常的朝贡以外，还可以贸易，贸易的过程朝廷可以进行比如说十抽一、十抽二，这就叫抽分之法，那么这样足以提供给皇上的贡品。林富应该说是比较老道的政治家，他把这一个利放在首位，这是十分有趣的，因为你只有先满足皇帝的要求，才能谈得上其他。你哪怕有一百利，对皇帝不利，明朝皇帝也不干的。

第二利：广东、广西民变不断，连年用兵，库藏耗竭。和葡萄牙人通商，可以充军饷。说完了给皇帝的好处，林富接着说形势，用兵需要钱粮，那么如果通商的话，不需要朝廷另给钱粮。这又是可以打动皇帝的心的。

第三利：广西的军饷素来仰给于广东，一旦有调兵，广西的粮饷就没有着落，所以它必须依靠广东，那广东从哪里来？就靠和外国通商而来。如果和葡萄牙人通商，则上下交济，就是上上下下经费都充足了，所以林富指出，和葡萄牙人通商，不但是广东的需要，也是广西的需要。这个利益就更大了。

第四利：沿海居民以通商为生计，持一钱之货，即得辗转贸易，衣食便在其中。林富最后一条才谈到民生，实际上我想，这也是林富最想谈的一条。但是在中国君主制下，小民的事情从来就是放在最后附带考虑的，除非事情闹到不可收拾。

林富的建议，代表着朝野许多官员的认识，这些建议剥去了皇帝禁海的面子。当然，到这个时候，明朝的皇帝已经不怎么要面子了。林富的这个建议，比涂泽民月港开海的建议，还早了四十年。所以我有的时候想，如果在林富这个时候，在明朝正德年间，明朝就开海，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

从此以后，葡萄牙人合法地在澳门居住下来，他们以这里为依托，当然，当时的澳门，还只是广东香山县属的一个名叫“壕镜”的半岛。由于是香山县的出海口，当地人称出海口为“澳”，所以有了一个更好听的名称，叫“香山澳”，后来慢慢叫做“澳门”了。

定居香山澳以后，源源不断的葡萄牙人闻讯而来，它的地盘不断地扩充，当时有记载说他们在这里“筑室建城，雄跨海畔，若一国然”，就俨然像一个国家一样，到了嘉靖时期，成为珠江口的一个“雄镇”。

由于中西之间文化习俗的不同，和当地居民的纠纷自然也不可避免，当然这本来也是正常的现象。这里不能不说清朝所修的《明史·佛郎机传》，对当时明朝和居住在澳门的葡萄牙人之间的关系做了比较客观的评述。我们来看看它是怎么评述的：“盖番人”，这个番人就是指葡萄牙人了，“盖番人本求市易”，本来就是希望经商，“初无不轨谋”，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政治野心。“中朝疑之过甚”，明朝政府过于猜忌它，“迄不许其朝贡”，一直不允许它朝贡。“又无力以制之，故议者纷然。然终明之世，此番固未尝为变也。”就是说葡萄牙人一直到明朝灭亡，它都没有给明朝来什么太大的麻烦。但是，话说回来，明朝对葡萄牙人产生疑虑，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什么原因呢？

第一，倭寇，不管是真倭还是假倭，一直在沿海为患，如果这一批“佛郎机”和他们勾结在一起，岂不是更难办吗？

第二，葡萄牙人确实上也是制成过麻烦的。这个事情发生在嘉靖二年(公元1523)，几艘葡萄牙船只未经当地官府的许可，来到广东新会的“西草湾”，和前来防御的明军水师发生了冲突，被明军俘虏了40多个人、杀了30多个人，并且截获了两艘战船。

当然，冲突也就是有限的一两次，终明之世，在澳门的葡萄牙人还真没给明朝带来太大的麻烦，却至少在两个方面为明朝做出了贡献。

第一，葡萄牙人的火砲，当时被称为“佛郎机”，后来在明朝对蒙古、女真、日本的战争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第二，澳门成为欧洲传教士进入中国的落脚点和根据地，利玛窦、南怀仁、汤若望等大批传教士，都是从澳门进入中国的，带来了不少新鲜的东西，开拓了明朝人的眼光，也出现了徐光启等一批在明朝就已经真正“放眼看世界”的人。

所以人们曾经设想：郑和下西洋，其实是有可能使明朝“引领”“大航海时代”的；而正德、嘉靖时期的“倭变”，特别是“佛郎机”即葡萄牙人的到来，则有可能是明朝进入“大航海时代”的一个契机；甚至万历时期的向吕宋去寻找“金豆豆”，也有可能是明朝进一步和“大西洋”人、乃至和“美洲”人接触的机遇。

但是，明朝最终还是没有能够融入这个时代。这就不得不从内部来进行考查了。事情的变化，外因还真的只是条件，内因才是根本。

那么这一集我们说到葡萄牙人在澳门、在广东、在南海的活动，给明朝带来了进入“大航海时代”的契机，但是明朝并没有抓住这个契机。从下一集开始，我们将要说到明朝的政治生态和政治心态，正是这样的生态和心态，使得明朝无法进入“大航海时代”。谢谢大家，我们下一集再见。

今天的问题是：澳门发展的历史过程中，发生过哪些难以忘怀的大事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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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明史·佛郎机传》；

[②]出自《明史1列传·外国传》；

[③]出自《明史·列传第二百十三·外国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