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变幻莫测,历史教你选择。听众朋友大家好,欢迎收听由观乎文化与喜马拉雅共同制作的《中国历史大变局》节目。我是江西师范大学方志远,由我为大家主讲明朝大变局。
上一集我们介绍了明成祖的“远迈汉唐”,他的对外“武功”,也说到永乐时代文化建设的“国家形象”。这一集我们不得不说,从仁宗、宣宗开始,明朝开始回归到太祖朱元璋的轨道上来。
虽然说是“远迈汉唐”,虽然有文治武功,但朱棣在明朝的帝王中,只能算个“异类”,或者“另类”。因此去世之后不久,继承他事业的儿子、孙子,仁宗朱高炽、宣宗朱瞻基所做的事情,便是对他的“拨乱反正”,是回归。回归到哪里?回归到太祖朱元璋的治国道路上来。而他们的行动,则表现在两个字:收缩。
怎么收缩?第一,停止下西洋;第二,从安南撤兵。这可以说仁、宣时代在“外事”方面,最具有影响力的举措。
仁宗朱高炽像
仁宗朱高炽是朱棣的长子,但因为性格的不同、作风的不同,不为朱棣所喜。朱棣喜欢的是他的次子朱高煦,这个儿子不但性格像自己,而且在“靖难”之中出生入死,救过自己,所以一直想让老二高煦来做“秦王”李世民第二。
汉王朱高煦像
虽然由于各种力量的制约,最后还是老大朱高炽做了太子,朱棣却一直不满意。说来朱高炽也很委屈,做了二十年的太子“监国”,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老子成祖去世而继位,却不到十个月就病逝了。但就在这十个月中,仁宗中止了郑和的下西洋,让其与王景弘一道,带着“下番”的官军,也就是下西洋的官军,镇守南京。郑和、王景弘也成为明朝最早的“南京守备太监”。同时,与大学士杨士奇、杨荣等人密谋,策划从安南撤军。
严格地说,仁宗的儿子——宣宗朱瞻基的性格倒是和祖父朱棣有点“隔代遗传”。所以尽管赞成并继承了父亲的“收缩”政策,却仍然希望能够和祖父一样,在北京的紫禁城接受各国使者的朝贡。所以,在宣德五年,让郑和、王景弘第七次“下西洋”,人还是那帮老人,船还是那些老船,所以并不需要过于折腾。而就在这一次下西洋的返回途中,郑和在印度的卡泽卡特去世。老人没有了,老船后来也就搁置不用了。有意思的是,北边的亦失哈巡视黑龙江,也在宣德时期重新开启,并且重修了“永宁寺”、重立了《重修永宁寺碑》。
明宣宗朱瞻基像
虽然郑和下西洋的中止得到以户部为代表的实权部门支持,但对于从安南撤兵,不少永乐时代的老臣却无法接受,他们不愿意看到将士们打下的江山拱手相让。所以,仁宗去世、宣宗继位以后不久,皇帝和内阁大学士杨士奇、杨荣为一方,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原吉为另外一方,展开了一场关于安南弃守的争论[①]。这次事前,宣宗先召见杨士奇、杨荣,告以欲弃安南之意,并且跟他们两个说:卿二人记住我这个意思,但是不要泄露,三两年内一定从安南撤兵[②]。但是用不着等到三两年,五个月以后,宣宗便召杨士奇和杨荣以及蹇义、夏原吉,共议安南之事。宣宗首先表态,说如果继续在安南驻兵,得不偿失,不如放弃安南,专事内政。何况,安南本来就是太祖高皇帝明示的“不征之国”。那么两个老臣蹇义和夏原吉当即表示反对,说:“太宗皇帝平定此方,用费多矣。今小丑作孽,何患不克。若以二十年的勤力,一旦毁之,岂不上损威望。愿更思之。”如果我们二十年经营以后,把安南放弃,这不是有损于我们的威信吗?宣宗征求二杨的意见。那么二杨早已经得到宣宗的明示,这个时候自然心领神会,并准备好了历史的依据:“陛下此心,固天与祖宗之心”,这是天意和祖宗的心。这个交阯在唐虞三代的时候,都在荒服之外。当时不有其地,而尧舜禹汤文武不失为圣君。太宗开始是立陈氏,因为安南内乱,所以为圣。汉唐以来,交阯虽然曾经为郡县,但是叛服不常,丧师费财,不可殚记,何尝得其一钱一兵之用乎?汉朝也好,唐朝也好,我朝也好,花那么多的钱粮,难道得到了其一钱一兵的用途嘛?一点都没有。所以劳民伤财。陛下天下之父母,何必与小邦,与丑儒争锋?没这个必要。那么宣宗通过杨士奇、杨荣说出了自己不便说的话,这个杨士奇和杨荣则秉承宣宗的意旨左右面议,蹇义、夏原吉毫无思想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于是从安南撤兵。
仁宣时代的“回归”和“收缩”,更表现在国内的政策上。虽然宣宗一直热衷于珍宝诸玩,不断派出宦官在各地采买玩物,但整个文官系统的主流思潮,却是恪守太祖时代的思想禁锢、文化限制的政策。所以,在经历了短暂的宽松之后,明朝的文化政策再一次严厉起来。
宣德末年,都御史顾佐有一道关于革除官妓的奏疏,可以视为这一时期的节点。祝允明和唐寅唐伯虎、文徵明、徐祯卿被称为“南四子”或者说“吴中四子”,他有一本笔记叫做《野记》,对顾佐的这一道奏疏,它做了记载,说是“本朝不禁官妓,但是到了永乐末,由都御史顾佐上疏革除(官妓制度)”。
顾佐的这一道上疏,我没有在《成祖实录》或者《宣宗试录》里头看到,但是这一事件,沈德符的《万历野获编》也做了记载,但是据沈德符的记载说,是事情并不是发生在永乐时期,而是发生在宣德时期,他说的是对的。因为顾佐两度任都御史,一次是在宣德三年的七月到宣德八年的闰八月,第二次是在宣德九年的十月到正统元年的六月。所以奏革官妓的事情,发生在宣德时期是可信的。
但我这里要指出的是,所谓的革除官妓,这个官妓我们前一集曾经谈到过明太祖设置六楼,六楼里头都设有官妓。而在宣德时期革除,它并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而是整个文化形势重新严峻的一个表现。
宣德十年(1435)正月初三日,宣宗去世,继位的是年仅九岁的英宗朱祁镇,国家大政方针由号称“二杨”的内阁大学士杨士奇、杨荣和司礼监的太监王振共同主持。杨士奇既是台阁体的文学领袖,又是一位恪守传统道德的官员,我们从他领衔的内阁给新君所立的年号叫做“正统”,也可以知其政治倾向。杨士奇自己有一个笔记,叫做《三朝圣谕录》,他在里面曾经不无自夸地记载,在永乐时和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后来的仁宗朱高炽的一次争论。说有一次,殿下,也就是当时太子的朱高炽,顾臣士奇曰,就是对我说:“古人主为诗者,其高下优劣何如?”说自古以来的帝王,能够写诗的,谁的诗好?谁的诗差?那么杨士奇说:“殿下于明道玩经之余,欲娱于文事,则两汉诏令亦可观”,你可以读读两汉的诏令啊,“非独文词高简近古,其间亦有裨益于治道”。两汉的诏令,不单它的文辞高简,文辞接近于古人的文法,而且还可以帮助治理国家。“如诗人无益之词,不足为也。”你写什么诗呢!那么朱高炽,当时的太子就对他说,太祖高皇帝也有诗集,怎么说是不可为呢?杨士奇说:“帝王之学所重者,不在作诗。太祖皇帝圣学之大者也,在《尚书注》诸书,作诗特其余事。”杨士奇也不敢否认明太祖曾经做过诗,所以说明太祖他这个圣学之大的,是在《尚书注》,是那些书,写诗,这是一种雕虫小技了!“于今殿下之学,当致力于重且大者,其余事可姑缓。”这些事(作诗)可以缓一缓。
杨士奇像
帝王之学所重的虽然不是在诗,但记诵词章,竟然被杨士奇视为“俗儒”所为。主持内廷事务的司礼监太监王振,虽然在一些具体事情上与杨士奇、杨荣存在着矛盾,但对于维护传统的道德和秩序,和二杨的立场是一致的。
所以有记载说英宗为太子的时候,王振即“导之以礼”;英宗即位以后,曾经和小宦官击球,结果王振来了。到第二天,驾于阁中,王振就跪下来上奏,说:‘先皇帝为一球子,几误天下。陛下复踵其好,如社稷何[③]?’说宣宗的在世的时候,曾经为踢球,几乎发生生命危险,那么陛下还好这一个吗?你是如何对待社稷的?”王振的这番话,不但批评了当时的皇帝英宗,也批评了已经去世的宣宗。杨士奇等人听了以后,连连称赞说,宦官中宁有是人!宦官中还有如此懂道理的人!
王振像
如果不是发生土木之变,在明代士大夫们的眼中,正统时期的朝政实际上是优于宣德时期的,原因就在于外廷的文官首脑和内廷的宦官首脑,都恪守祖宗法度和圣贤道理,而最高统治者英宗也予以配合。在他们的背后,又有一股强大的支持力和推动力。当时的南、北两个国子监,它的首脑都是正统派的人物,南京国子监祭酒为陈敬宗,而北京国子监祭酒叫李时勉,当时人们称之为“南陈北李”。
《明史·陈敬宗传》说陈敬宗为南京国子监祭酒时期,他非常有威严,容仪端整,步履有定则,力以师道自任。立教条、革陋习。六馆士千余人,当时南京国子监的学生说是有上千人,每当他临讲的时候,只要稍有失容者,即令待罪于堂下。所以整个的国子监是纪律俨然。
《明英宗实录》曾经记载了李时勉为北京国子监祭酒时的一道奏疏,这道奏疏说的很有意思:“近年有俗儒,假托怪异之事、饰以无根之言,编写小说。”这小说叫什么名字?叫《剪灯新话》。“不但市井轻浮之徒争相传习,国子监的学生,也日夜记诵,以为谈资。如此蛊惑人心,实非细故。”
李时勉像
清朝时再版的《剪灯新话》书影
所以李时勉要求要把《剪灯新话》之类的小说,统统禁止。我们举这两个例子,是想说明在当时,仁宣时代的回归和收缩,它并不仅仅是君主个人的意志,而是官僚集团的主流思潮。这种主流思潮一直延续到正统年间,所以被后世喻为“仁宣之治”。既然仁宣时期是对永乐时期的“修正”,仁宣时期是“治”,那么永乐时期就被视为“乱”了,至少是被认为“不治”。所以我刚才说在明朝的皇帝里头,永乐皇帝朱棣尽管有文治武功,但是是被视为“异类”的。
这一轮对文化艺术的压制,比起洪武、永乐时期,更有特点。虽然洪武时期文人被摧残的甚多,太祖通过“文字狱”也杀戮了不少读书人。但那个时候的所谓的文字狱,它带有一定的“意气”办事,可以说是非文化人杀文化人。但是正统时代则是文化人压制文化艺术,用传统的理念、庙堂的文化,压制文化艺术的基本精神:就是创作的自由和人性的张扬,都在这个时候受到压制。
这一集我们说到仁宗、宣宗时代,也说到后来的正统时代,明朝对外、对内的收缩政策。但是下一集我们又要说,虽然国家政策在收缩,但社会的发展是无法阻挡的。随着经济的繁荣和社会的开放,明朝开始进入一个新的时代,而这个新的时代的开始,竟然是因为皇帝的“无为而治”。谢谢大家,我们下一集再见。
今天的问题是:你觉得导致明朝政治心态收缩,专注内部事务的原因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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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明宣宗实录》卷16;
[②]出自《明宣宗实录》:“卿二人但识朕意,勿言。三二年内,朕必行之。”
[③]出自查继佐《罪惟录·宦寺列传》;
有些生涩了。还要再通俗些。
二杨之论调,何其谬也!一则尧舜禹汤之英明,岂反在于疆域之小乎?此以丑为美也;二则无用之民无用之地便可弃乎?三则攀附上意,无远见无政见,背弃祖宗和将士之心血,其恶更甚于秦桧。所弃之地,又何止安南?由此观之,所谓自残亦可谓不割地,遮羞布真够大的
朱高煦嘴有点歪
龟缩。不仅在文化,而且在军事。先祖收回来的安南都要放弃,真是没出息。
永乐皇帝朱棣尽管有文治武功,但是被视为异类。
方老师啥时候出国史通鉴第六部啊,等了一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