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课，我也曾想过一了百了

你好，我是张春。欢迎你来听我的《抑郁自救手册》。


今天我想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大家都非常熟悉，就是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


我在什么情况下重新听了这个故事呢，就是我最近在一个幼儿园给小朋友上课，这些小朋友有一堂课叫神怪课，神怪课的老师叫粲然，粲然是一位作家。她在神怪课上讲到了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开始，老师坐在地上，用被子盖着自己的腿，被子暗喻的是产道。小朋友们就回家去问自己的爸爸妈妈，他是怎么出生的。然后一些小朋友就从被子里直接钻出来，他说因为我是顺产的，有的小朋友说我是剖腹产的，他就从被子旁边掀开一条缝，从旁边钻出来。还有的小朋友说妈妈告诉她是难产的，这个小朋友就在被子里拱来拱去，拱来拱去，就是不出来。老师还请他们回去问妈妈，我们小孩子出生，她是什么感觉？所有孩子的妈妈都告诉他们，妈妈很疼。所以，所有的孩子都回来叮嘱老师说，你要演生孩子的妈妈，你要一直喊好疼啊好疼啊。�


接下来，粲然老师就开始讲盘古的故事。最开始的时候，宇宙中只有一整片黑暗混沌，盘古出现了，他伸开双臂，把轻的东西往上举，把重的东西往下踩，他越长越高，越长越高，这样过去了三万年。他的呼吸变成了风，眼睛变成日月，头发变成星辰，他的身体骨骼和血液变成山川、河流、海洋。盘古消失了，他消融在世界中。这就是盘古出生的故事。一个人仅仅是出生，就有着人性的无上荣光，和给世界带来的全新可能。仅仅是出生，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


每一个人出生都会给世界带来改变，死去的时候，就会给世界留下一些东西。他出生就是这个世界的一个机会，当他消融于世界中，就让这个世界更加丰富，更有意义。这是我今天想讲的第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我特别喜欢。孩子们上这个课都很高兴。他们热烈而认真地讨论，盘古是死了，还是还活着。


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但是他们用一种又平静又快乐的心情在讨论着生和死的事情。


我想讲的第二个故事，是有一位叫QQ的女孩给我写一封信，我连续写了三篇文章回应她，这三篇文章的名字就叫“活着的微弱理由”。我当时跟QQ说，我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有什么道理可以跟你说。但我写过一篇小说，这篇小说很烂，但是它里面有一段话就是我所想到的,活着的微弱理由。我给大家念一下，这一番话是故事的主角之一，向另外一个想自杀的主角说出来的一番话，他是这样说的。


“我觉得宇宙里的一切都在一张网上，星云也好，行星也好，一棵大树，一头金鱼，一只蚂蚁或者一个单细胞的什么生物，所有的一切连在一起连成了一张网，人也不例外，每个人都是网上的一个点，这个往四面八方连着其他的东西。你看你留在刚才那段盘山公路的歌声，那里有一些虫啊鸟儿的听到了，又好比你在必胜客坐的那个椅子，你前面后面都有人坐那个椅子，但是那个椅子那个时候就是你坐这。你坐在那里的时刻和别的一些时刻连起来，形成那个椅子在宇宙里所在的一个点，一个点消失，和这个点相连的一些东西就断了。�


“当然那些东西还是会因为别的东西仍然链接在这张大网上，因为每个东西都和无数东西交叉着。但是和你相连的地方永远断了。这张网多了一个永远不补不起来的洞。你死了，我不会因此太悲伤，我可能哭都不会哭，甚至可能过几天就忘了这回事，甚至你死之前我就把你忘了。但是不管我记不记得，无论如何本来我们都连在一起，你懂吗？我们连着。因为和你相连，我又和一些别的什么东西连着。我和这张大网之间的牵盼，因为你多出一个分支，你没有了，后面的一切都没了。你说。一个大网里少了几根线？重要吗？一点也不重要。对于这张网来说，那是悄无声息的。一个藕里面的丝断了一根，是可怕的事吗？谁也不害怕。一个蜘蛛掉在网上，拴着它的蛛丝断了。这些事一直在悄悄发生，或者我知道它发生，我都没有办法。你死不重要，我死也不重要，但是我们不再相连了，和我们相连的一切也都从此消失了。这些事儿甚至都不值得痛哭一场，你说还有比这更操蛋的事吗？”


这是我写的那个故事里的一段。但是我觉得这样的意思，丰子恺老先生比我说得更好。他是这样说的：
“我仿佛看见一册极大的大帐簿，簿中详细记载着宇宙间世界上一切物类事变的过去、现在、未来三世的因因果果。自原子之细以至天体之巨，自微生虫的行动以至混沌的大劫，无不详细记载其来由、经过与结果，没有万一的遗漏。于是我从来的疑惑与悲哀，都可解除了。不倒翁的下落，手杖的结果，灰烬的去处，一一都有记录；饭粒与铜板的来历，一一都可查究；旅馆与火车对我的因缘，早已注定在项下；片片白桃花瓣的故萼，都确凿可考。连我所屡次叹为永不可知的、院子里的沙堆的沙粒的数目，也确实地记载着，下面又注明哪几粒沙是我昨天曾经用手掬起来看过的。倘要从沙堆中选出我昨天曾经掬起来看过的沙，也不难按这帐簿而探索。——凡我在三十年中所见、所闻、所为的一切事物，都有极详细的记载与考证；其所占的地位只有书页的一角，全书的无穷大分之一。
我确信宇宙间一定有这册大帐簿。于是我的疑惑与悲哀全部解除了。”


丰子恺就说到这里。你可能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了，对，我想说的是关于自杀的想法。关于放弃生命的考量。为什么我想了这么多呢，用一首歌来讲，就是我也曾想过一了百了，这些都是我曾经用来在一些艰难时刻，为自己找到的，活着的原因和意义。


有一次我在一个培训中，课堂上有一个游戏，是所有的人围成一圈，每个人在心里默想着两个人，但不能指出来，也不能暗示对方，不能交流。然后，再让你自己和你心里想的那两个人的位置，成为等边三角形。当老师的这个指令一发出，所有的人就走来走去，动来动去，因为他心里想的那两个人可能正在移动，只要是别人在移动，自己也就要移动，一段时间以后，终于慢慢的安静下来，也就是说，所有人都跟自己心里想的那两个人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


然后老师说，他曾经在另一个课堂上做这个游戏时，有个学生来电话了，这个学生想，这么多人不差我这一个，我去接个电话没事，他就边电话讲边出了门，结果，所有的人都串成一串，跟着他出去了。老师说，在系统里面，所有的人都在互相作用，缺一不可。


老师这样说着，可是我心里想，不是这样的，后来我就站起来说了我的想法。我说：老师你说一个人出去打电话，所有的人就都跟着出去了，但是我刚才在做这个游戏的时候，我也悄悄注意着有没有人选我。据我的观察是没有的。我要是出去打电话，一定没有关系。


这时立刻就有两个人嚷嚷着，“我选的就是你。”我感到很意外。老师问：你为什么会认为没有人选你呢？当时我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但我说出口的是：因为我觉得“我就是一个人”。


这句话说出口以后，我立刻痛哭起来，觉得心里滔天的洪水倾泻而出。那一整天我就一直在哭。现在再说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也有一些不好意思，不知道为什么会哭的那么厉害。


但是那句话，当时确实让我感到非常悲伤。当然，在课上，马上有两个人说，我选的就是你。下课以后还有三个人告诉我，他们选的是我，这跟我的想象完全不同。在我抱着“我只有一个人”的想法时，我以为我已经细心观察了，但其实我并没有看到真相。还非常肯定地认为没有人选我。事实是有，但我没有看见，我看不见。


所以我们在想自己的处境时，是不是事实呢？很多时候很难验证，而事实往往出乎意料。


不过，其实我还有一个追问，那就是老师上了那么多次课，他给无数的人上过这些课，这个游戏做了无数次。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个人，是没有人选他的吗？换句话说，就没有一个人，真正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吗？如果有，这样的一个人，该怎么想呢？


后来我又看到了一个并不相干的新闻。这个新闻讲的是世界上最安静的房间，这个房间，是一个音响公司用来测试声音的实验室。这个实验室有厚达一米的隔音墙，使用了最好的吸音材料和结构，使得这个房间的隔音效果达到了99.99%以上。�


我们平常所感受到的任何安静，其实都有声音，远处的车声、风声，自己声音的回声。但在这个房间里，你可以感觉到绝对的寂静。这个房间，目前人们待在里面最长的记录是45分钟，短的不到五分钟，人就抓狂，崩溃，感觉到难以忍耐的痛苦。


这让我想到我们跟世界的联系。一个最宅的人，叫外卖都不见送餐的小哥，从来不出去见人，不和任何人联系，哪怕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也身处于无数的交流中。他所在的只要不是绝对寂静，他就已经在交流了，万事万物在它周围发出声响。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有一些安慰。想到这个，路过我头顶的，飞机的声音，也觉得听起来不那么讨厌了。


我曾经是认真地计划过自杀。我想，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正正经经地安排了。在我这样想了无数次以后，终于有一天我想到了一个好的办法。就是我定了一个倒计时，这个倒计时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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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决定，我不要再想这件事情了，因为这种思绪让人非常疲惫，我知道我有很多活下去的理由，但我也有强烈的死去的愿望，这种拉锯一样的撕扯和斗争，让人非常的疲惫。这一天我就定了一个三年的倒计时，我想，最坏的无非就是再忍三年，如果到时候还是这样选择，那么我只要忍三年，而不是漫长的一生，这听起来没有那么不可忍耐。这三年我要认真去活，去做那些决定活下去的人该做的事，去工作、去恋爱、搬家、箍牙齿，去做所有力所能及的事。就这样，我又活了三年。等那个倒计时的日子到了的时候，我的确站在了阳台边上。在这三年我做了很多的事情啊，我的生活其实是在蒸蒸日上的，我的幸福度啊，成就啊，经济状况，感情生活等等，一切都在进步，但那个时刻，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活下去。当时我站到了高楼的阳台边流泪，想不到为什么要活下去，却还是退回去了。因为我也没有想到为什么要死。死需要理由，死需要行动，而活着是不需要理由，不用特地做什么的，自然而然地，一天天地活着，就活下去了。�


这是关于我的，也曾想过一了百了的故事。


我们都知道，哈利波特的作者JK罗琳，她也是有抑郁症的，虽然她写出了世界上卖得最好的书。哈利波特这套书里面，她用一种叫摄魂怪的怪物来形容抑郁症。主角哈利波特，这个男孩很害怕摄魂怪，对摄魂怪的害怕甚至多过对这部小说里最邪恶最强大的伏地魔的害怕。但是他后来学会了对付摄魂怪，对付摄魂怪的咒语是“呼神护卫”。正确地使用这个咒语，可以召唤出自己的守护神。守护神是摄魂怪的天敌。


每一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守护神，你在心里想那些人生中最快乐最美妙最幸福的经历。集中心神去想他们，大喊呼神护卫，你的守护神就会出现，它是一只明亮的象征着希望和幸福的动物。哈利波特的守护神是牡鹿。邓布利多教授的守护神是凤凰，我猜我的守护神是一只狗。


哈利波特用了哪些记忆召唤他的守护神呢？第一次，他用的记忆是第一次飞行的回忆；他还用过自己乘坐扫帚带领球队，得到球赛冠军的记忆；他还用过认为从此以后要和最亲爱的教父一起生活了的记忆。作为一个孤儿，他最向往的就是能和爱自己的家人一起生活。这些都是他人生最美好的记忆。�


在大决战之前，他就曾召唤出非常强大的守护神，使用的记忆是，11岁生日那一天知道了自己是一个巫师，而不是个普通的男孩。他以为自己这一生不可能还有别的，比这更美妙更幸福的时刻了。


那么，在大决战时，他要同时击退成百上千的摄魂怪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大决战之前他已经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从容赴死过了。有一个预言告诉他，他和伏地魔之间必须要有一个死去，否则战斗永远不会停止，他所爱的人会因此一个一个倒下。为了结束这一切，他没有任何抵抗地让伏地魔结束自己的生命。在最后的那一刻，他强烈地感受到：我以前怎么不知道活着是一件这么神奇的事情，自己的呼吸，周围的一草一木，我能走出的每一个步伐，都是如此的珍贵、有意义和美好。�


怀着这种信念，他走向死敌，他死去了。但由于他的一部分灵魂还在别的地方被安放着，所以他又活了回来，这个时候，他首先要面对的，就是他一度认为比伏地魔更可怕的，成千上万的摄魂怪。在黑暗森林里，他再次醒来，再次迎向他的死敌时，在他心里熊熊燃烧的，是"我还活着"的事实。所以，曾经他取得了学院杯的球赛冠军，他飞起来了，他和心爱的女孩子亲吻，他成为一个巫师，这一切的幸福，最后都燃烧在“我还活着”的信念中，这个信念为它召唤出几乎像实体一样明亮闪耀，像太阳一样燃烧着的守护神。那只耀眼的牡鹿，冲向成千上万的摄魂怪，把它们通通驱散了。


你还记得，我前面讲盘古的故事吗？仅仅出生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了，活着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你要记得，你走到这里，在听这个节目的你，一定是已经走了一条很长的路，你一定是因为在寻找生路，才听到这些故事。生命本身就是力量。你知道一颗柔嫩的种子可以顶开巨石长出来，你千万次想放弃，但每次都选了不放弃。


想一想盘古，想一想那张宇宙之网，想一想丰子恺描述的那个宇宙账本，想一想哈利生还后的“我还活着”的念头，想一想生命在他心里熊熊燃烧的样子，在你自己心里熊熊燃烧的样子，想一想世界上最安静的那个房间。


有时候，有意义的不是未来，而是来时的路。不管你现在多么沮丧，请你回头看一看，你已经走了很远的路，是你的天性带领着你，是你对生命的渴望带着你，是你与生俱来的能量，带着你走到此时此刻，这个地方。你在千万次艰难里想放弃，但每次都选了不放弃，所以你才会在这里。活着的你，就值得自己千万次骄傲了。


今天就讲到这里，祝你自在又骄傲，祝你再次发现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