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课：被歧视了吗？

你好，我是张春，欢迎你来收听我的《抑郁症自救手册》。

今年因为出了一本和抑郁症有关的生活散文，在宣传期走了20场读者见面会，见到了许多人。因为书的题材和抑郁症有关，见面会上总会遇到相关的问题。比如：

抑郁症的人是不是就是敏感的人？
抑郁症不就是不自律吗？我认为只要自律就会好。

在我的见面会上，周围都是我的读者，尚且会被问到这些，我想在其他场合，其他人会面对的，可能比我更多和更复杂。

关于“抑郁症歧视”这个问题，我被反复问到。我想它可能是个重要的问题。

这个问题是这样的：告诉别人你的抑郁症后，你被歧视了吗？

歧视了，当然歧视了。有一次在某个群里，有个人说“我可不想找抑郁症的妹子当老婆”，另一个人说“在我老家，这就是矫情”，还有一些别人也都在附和。

我当时想：这就是“抑郁症歧视”了。我被歧视了！

被人攻击的情况，因为混迹泥沙俱下的网络世界，也有一定的知名度，所以我已经理顺了自己的想法，其实我是心平气和的。

有些人只是因为无知，所以敢于胡乱谈论。还有一些，可能是为了逃避自己的恐慌。比如我有位曾经很亲近的人，对我说过很过分并且歧视的话。我说，医生说是重度抑郁，这可能和我们的关系有关，我真的很需要你帮我。他说：“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这样，你可不要赖我啊。”这在当时自然伤到了我。后来想，他可能把这种现状当成了指责，感到无法承受，所以慌不择言吧。

这些情况，其实都是他们自己的缺陷，就跟这个不完美的世界一样。可以投身其中去争辩，也可以随他去。如果体力很好的话，也可以当场打爆他们的狗头。不管怎么做，都是他们在惹人厌恶，不是我们。

我觉得在对抑郁症的污名化和歧视里，那种明显由于无知造成的误解，并不是很糟。更糟的是那种通情达理型的歧视。我最近遇到的一次，就在不久前发生。有人采访我：你说要把这些文章拿去换钱？

我说对啊，当一个有钱的病人，还是比没钱的好。

这句话很简单，听到就会会心一笑，对吧？但他接着问我：“但是，对抑郁症来说，不都一样吗？”

我被问得愣住了：哪里出的问题呢？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

不管得什么病，人还是在依据常识生活。“有钱比没钱会舒服一点”，这就是个简单的常识，并不会因为有什么病就改变。

这种误解，现在说起来荒谬得有点明显，但它还有其他看起来更“合理”的变形。

比如说，你在上班，你的同事们说，不行，任务不要让他做，因为他有病。

比如我这趟四处出差，和读者见面。一起工作的伙伴们最开始总是有点紧张。他们之中的许多人都告诉我，见到我之前他们都担心过，自己会不会不小心做错什么刺激到我……

抑郁症病人应该这样被“关照”吗？它不像那种由于完全无知而产生的偏见，可以不去管它。这种不一样，表面上被照顾着，但这种照顾使你作为一个社会人的信用受到质疑，所处的社会环境都在潜移默化地被影响着。在一段时间内，似乎因为生病获得了减少责任的“好处”，当然我们都知道，这样下去就会失去工作，或者只要暴露，就找不到工作。

照顾，就表示你是一个无法正常生活的人，你是不可靠的。你无法把生活进行下去，你不能工作，无法照顾孩子，或者承担其他的责任。后来，“这个人有抑郁症”与“这个人不可信任”，将慢慢划上等号。总之，失去作为一个社会人的权利。

我看到不少媒体在说：“不要跟抑郁症病人说以下15句话”——类似这种的告诫，有很多。

我其实是很反对这些“忠告”的。它好像是在说：如果你周围有个抑郁症患者，那你身边就多了一个不定时炸弹，你要非常小心噢，因为你如果说错话做错事，就会逼死他。

我觉得这是一种真正糟糕的误解。

你得了高血压，或者你得了糖尿病，或者你近视，没有人说“你不要对他说以下15句话，因为你说错话他就会死掉”。这些论调把抑郁症区别成了一种“不一般”的东西。似乎它不应该依靠医疗科技，而是一些很玄又很死板，很难理解的东西，普通人轻易不要接触为好。

这样一来会造成什么结果呢？

1 你一旦暴露出生病的事实，你周围的人就要赶紧离开你。如果人们觉得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害死你，谁能承受这种压力呢？

2  如果你生病了，那你可能会先想办法掩盖病情，绝不求助。因为你不想让自己被人看成一个炸弹。

生病了，就去找专业人士帮忙，这才是正确示范。

“歧视”让人不舒服。最差劲的地方在于，本来只是来自他人的贬低，却慢慢转向内部，成为了对自己的认识和攻击。一切渐渐变成“因为我病了所以被这样对待”，“也许这是我应得的”，“是我的错，我活该”。这些想法都是错的，没有人“活该生病”和“活该被贬低”。

不过，就算抑郁症好了，歧视还是无处不在。没有病的人，也在被歧视，比如性别歧视、地域歧视、民族歧视、年龄歧视……“女孩上了初中以后书就念不过男孩子了”……“xx省的人全是骗子，xx市的人都是娘炮”……

美国有一位大法官，叫金斯伯格，她是美国历史上唯二的两名女性大法官之一。她也一直在为妇女权利奋斗。其中最著名的，是那个“9个才够”的故事。金斯伯格说：“人们有时问我，你觉得最高法院有几个女性大法官才够？我说9个。大家都很震惊。可是，长期以来9个大法官曾经都是男性，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对此提出质疑？”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人们从来就生活在歧视中。

那，有没有谁是不会被歧视的人呢？

前些时候，我所在的健身房要搬家，原地址和新地址中间隔着上百米，还要上下6层楼梯。老板觉得，咱们这儿十来个健身教练，个个这么有力气，请什么搬家公司呢？于是，教练们把健身房所有的东西（包括那些巨大的商用健身器械），一个个搬到了新地址。我的教练说：别的不说，光跑步机就有30台……

他们是男性，健康，肌肉发达，本来不是离歧视最远的人吗……他们也可以说：没有人活该身强力壮啊。

有一次我的朋友们开party。到半夜有些人醉了，大家把女生们送回房间去睡觉，草坪上还剩一个小伙儿躺着。然后服务生就过来说：把他弄起来吧，夜里草坪上很潮。我说没事的，大小伙子火力壮。

他本来烂醉如泥地躺着，突然坐起来：谁说的！我很虚弱的！快……把我抬走……

默认男生不必照顾，他也被我歧视了。

所以抑郁症才不是唯一被歧视的条件。大家本来就是一直这样你歧视我，我歧视你的。抑郁歧视就只是里面的花样之一——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出生到现在，一直在处理着和歧视的关系，我们已经许多次地克服了那些歧视，去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

今天就讲到这里。祝你获得新的力量，祝你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