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余明锋,欢迎来到《你好尼采》。上一讲我们解释了尼采在什么意义上说“人人都是艺术家”,那么这一讲我们要接着谈,单单依靠个体的观念变革,恐怕很难有实质的改变,至少还是不够的。我们不能单单地讲求效率和科学,可这种变化需要的是整个文化的变革。这个意义上它是一个共同体的事情,在今天恐怕是全球的事情,而不是单单个体的事情。“我该如何生活”的问题,离不开“我们该如何生活”的问题。如果离开后一个问题,那么我们对前一个问题的讨论就还是抽象的。
在这一点上,尼采和叔本华其实有着巨大的差异,他对社会性和历史性的重视,倒是更加接近黑格尔和马克思这样的思想家。那么尼采写作《悲剧的诞生》,在这个意义上也就是要以希腊人为文化上的榜样,看希腊人如何通过文化创制来克服悲观主义。所谓“悲观主义”哲学的术语我们略作解释,叔本华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里头所谈的那样一种悲观主义,是尼采在《悲剧的诞生》里头谈论这个问题的一个基本背景。不过尼采尤其突出的是,“人生是否值得一过”的问题。
后来加缪有一句名言,他说“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这个意义上,也是承接着尼采在《悲剧的诞生》当中的有关悲观主义的哲学问题的意识。其实加缪接着还说,“判断人生值不值得活,等于回答哲学的根本问题”,这个也是对《悲剧的诞生》的一个很好的注脚。
那么首先,我们要说这关系到我们对文化的理解。简单来说,文化是一个民族共同体的生命艺术,之前我们谈的还是“人人都是艺术家”。那么现在我们要谈的是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生命艺术。这个意义上的文化,可不只是生命的点缀,而是以画延长线、画虚线的方式来给我们的线段性的生命,我们每一个人有限的生命给它整合秩序、规定意义和方向。
那么在这个意义上,有文化就不是简单的读几本书,会弹几支曲子的事情,而是一个人的线段的生命,如何由此获得一种秩序的整合、意义和方向。那么有这个意义上的文化,就会呈现出全然不同的一种生命的品格。当然了,我这里得补充说有关线段虚线延长线等等这一些对于文化的解释,这是我自己的说法,是我自己研究、讲解尼采的一点心得。我想这样可以帮助大家更为直观地去理解尼采的思想要害。
好,我们接着来谈为什么说我们的生命是“线段”的?
首先是因为我们每个人的有限性,我想大家对此都有体会,既包括认知上的有限,也包括生命长度上的有限。所谓生命长度上的有限,我想不用多说,大家都知道,并且“有限”也是跟我们看待这个问题的尺度有关。
我们如果读《庄子》,你就会感受到那种把个体放到浩渺宇宙当中去看的那样的一种震撼。我们通常觉得生命,还比较漫长是吧?那是因为我们把它放在每一天的角度来看,但是如果我们放在宇宙的角度来看,就是微尘般的存在。所谓认知上的有限,说的是我们每个人凭借我们的肉身,能认识的都非常的有限。
即便是“科学”,我们谈到过科学是我们人类的知识形式当中最有方法论约束,最有稳定性,也最有公共性的知识形式,我们最信赖的知识形式。可是这种知识形式,同样它有两个方面的有限的表现。
首先一方面,一切无法被实证,无法数量化的现象领域,在原则上其实都是被排除在严格科学方法的考察范围的。比如说,社会科学其实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统计学,但是我们知道社会现象是纷繁复杂的,统计学的统计的方法,固然使得我们可以在社会领域,形成一种有方法约束的知识的形式。但是有关于人的理解,恐怕很大程度上是被排除在这种可以验证的知识形式之外了。这个是一方面的有限性,它其实是只在一个范围内有效。
另一方面,即便在考察范围内,我们也知道真正的科学家是会意识到我们对世界仍然有很多的无知。据说,在物理学上有一个基本的判断,我们认识的世界大概占了5%,另外有95%所谓的暗物质暗能量,我们只是大约能推测它的存在,但是对此是一无所知的。
那么这个科学家不但意识到自己对世界的了解,有大量的无知,并且他还会意识到,他已知的部分也可能被新的知识推翻。大家想想,是不是这样?科学之为科学,就意味着他知道现在他持以为真的知识,可能被未来的理论、未来新的发现所推翻。这也是我们的知识上的有限性的表现。好,这是第一个方面。
第二个方面,我们对于“无限”有着摆脱不掉的意识,于是我们就会有一种强烈的我称之为“线段感”。我们不但“有限”,我们同时对“无限”是有意识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这就是一种线段感和无限性意识一并地打开,它们可以说是同时地打开,这甚至可以说人性的根本。这不是在生理学层面、基因层面去谈人性,而是在我们的生存处境的层面去谈。生存处境层面的特点,它也不能被简单地还原到生理学层面。我们今天比较相信生理学层面的谈法,是吧?我们会觉得这是可验证的,这是有根据的。但是我们前面谈到的,人性的一个有限和无限的并打开的状态,它和我们生理学层面的可能有的改造变化关系不大。哲学的疑问,也正基于这种无限的意识和相应的线段感。
比如在清明节的时候,我们看到眼前一缕青烟向天上飘去,我们就仿佛和先人有一种沟通。当我们感到自己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和先人有一种内在沟通的时候,我们的仪式就不是表面的,而是会内在的影响,乃至决定我们的生命态度。我们对生命会有一个另外的看法,我们会知道除了自己的短短的几十年的生命,好像我们可以画一条延长线。对于在我们存在之前和在我们存在之后,在我们存在之外的世界,我们只能以画虚线的方式去谈。如果完全摒弃画虚线的可能,我们的生命恐怕会是贫乏的。我们对于生命意义问题的追问,我们对于生命的塑造,恐怕都是会面临非常严峻的问题。这个意义上我们只有通过画虚线的方式,才能回答有关人生根本旨趣的问题,人生的意义和价值追求,才能有所寄托。
好,这是我们在谈希腊人如何克服悲观主义的时候,我们必须预先去谈的一点。也就是我们在文化的总体性上,我们需要首先对文化有一种恰当的理解,我们可以称之为尼采的文化哲学。
那么第二点,在尼采看来,希腊人的悲观主义是这种线段感的强烈意识,而这不但没有压垮他们,反而激发了他们的文化创制。
所谓希腊人的文化创制,指的主要是希腊人的神话,这在今天我们可能很难理解神话对于希腊人意味着什么。其实我们的传统当中,能和希腊人的神话相提并论的是我们的历史,这是不同的文化传统,它的文化创制的路径不同。对于希腊人来说,神话就是他们理解世界的方式。
说到这里,我要谈德国其实有一个希腊崇拜的传统,希腊的文化和艺术向来就被德国人视为完美的古典形象。而德国人也自视为希腊的传人,希腊的文化和艺术被赞美为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这被视为“古典的法则”。可尼采说这其实只是表面,我们如果不能深入内里的话,也会完全误解这种表面的真正的性质和意义。
尼采强调,希腊人其实首先极为敏感于生命的苦难,敏感于我们前面所谈的线段感。尼采在书中是以古代世界广为流传的一个传说,一个神话,解释这种根底中的悲观绝望的,这就是希勒诺斯或者希勒尼的故事。
传说希勒诺斯有关于生命的大智慧,于是有个国王就找他来求教。可是希勒诺斯总是躲着他,于是有一天国王终于把他逮住了,想了各种办法,问他:“究竟如何才能过上好的幸福的生活?”国王和我们有一样的焦虑,是吧?国王说:“如果你不把智慧告诉我,我就不放你走。”
这个时候希勒诺斯轰然大笑,他说:“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最好的你已经得不到了——那就是不要出生,你已经出生了;那么次好的,我告诉你,你也不会去做,那就是快快去死!”这是一种彻底的悲观主义,对不对?希腊人并非不知道人生处境的艰难,但是他们没有被这种悲观主义所压垮。
那么他们具体来说,是怎么克服悲观主义的呢?在希腊神话当中,它有一个发展的过程,宙斯那一代的神,我们把它称之为奥林匹斯诸神,这是我们知道的希腊的神谱。可是在这之前,宙斯也有父辈,那样的一些神被称为泰坦神或者也翻译成提坦神,这些神是一些没有经过美化的自然力。我们知道自然力是在幽暗处汹涌的,无节制的、澎湃的,不受我们人类的愿望的影响。而从这样的泰坦神过渡到宙斯那一代的奥林匹斯诸神,是一个从无序且无节制的自然力,到明朗而和谐的奥林匹斯诸神的秩序。尼采说就得力于这种美化生命的艺术冲动,这也就是尼采所谓的“阿波罗精神”。
尼采的“阿波罗精神”这个概念我们稍微解释一下,它指的就是我们无法单单生活在纯然的事实当中,我们无法单单生活在自然的秩序当中,而是要进行一种文化的创制。这种文化的创制其实就是对于个体生命以及整个世界的一种美化,赋予它一种秩序,这就是他认为希腊神话的文化功能。
尼采在书中说,由于这种阿波罗的美之冲动,原始的泰坦式的恐怖诸神制度,演变为奥林匹斯的快乐诸神制度了,犹如玫瑰花从金荆棘从中绽放出来。所以尼采讲,希腊人的这一套叙事让世界呈现出了另一番面貌。
当然这样说起来似乎太过轻巧,尼采事实上是以神谱的演变,来谈一个民族的政治秩序的建立,文化秩序的建立。这样的文化创制,当然伴随着折射着现实的历史的发生,这里面当然充满了争斗,充满了曲折的,只是尼采在《悲剧的诞生》当中没有从这个层面来谈。
最后,我们要说有关尼采的“阿波罗精神”,我们要避免两方面的误解。一方面我们通常以为尼采谈阿波罗是全然继承了前人,于是我们往往着重谈尼采的狄奥尼索斯精神。这个阿波罗和狄奥尼索斯,是《悲剧的诞生》这本书当中的两位最重要的神的名字。狄奥尼索斯精神也往往被称为酒精神;阿波罗精神被简化为日神精神。
事实上,当尼采谈阿波罗之为造型艺术之神的时候,他谈的是人类,特别是希腊人如何创制美丽的文化假象。这个意义上的假象也可以说是虚线,我前面讲的延长线、虚线,来安顿生命的一种生存逻辑。而这个时候的阿波罗的精神实质也悄然发生了转变,它不再是前面谈到过的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有这个层面,但这只是它的表面。它实指一种美化的造型艺术之神。
好,这是一方面容易有的误解。第二方面容易有的误解,就是以为阿波罗和狄奥尼索斯,日神和酒神的对立是理性和非理性的对立,这也是一种非常流行的误解。其实阿波罗精神和狄奥尼索斯精神,都是艺术的精神,它面临的都是人类的有限性、个体化的处境。它的不同在于阿波罗精神是对这样的处境进行美化的处理,而狄奥尼索斯精神是要通过冲破界限来化解这当中的问题。
有关于狄奥尼索斯精神,我们下一讲再来细谈。我们在这里首先要强调的是这是两种艺术的精神,而这两种艺术的精神又使希腊人克服悲观主义的两条路径。
好,总结一下,在尼采看来,希腊人的悲观主义是这种线段感的强烈意识,而这恰恰激发了他们的文化创制。希腊人对悲观主义的克服,正在于他们给自己讲述了神圣故事,塑造了一个文化秩序,于是世界由此获得了魅力。
我们讲尼采为什么要谈这些,他是要为世界重新赋予魅力。可在今天我们如何还能给自己讲述一个神圣的故事,讲了之后我们还会相信吗?今天的世界,难道不是无可避免地失去了魅力吗?我们如果诚实的话,我们如果真实地、真诚地去面对我们自己的知识处境的话,我们如何还能采纳任何一种自己构造的叙事呢?这是摆在尼采面前,也是摆在我们每一个人面前的难题。好,今天我们就讲到这里,我们下一讲再来探究。好,谢谢。
最初的神本来就不承担人类的道德或理想,他们本不为人而生所以“乱”是正常的。后来人类产生的神才被寄托了人的理想生活或道德约束,才高大上起来
你的眼睛若昏花,全身就黑暗。你里头的光若黑暗了,那黑暗是何等大呢!”
听到西勒诺斯对国王说:最好的你已经得不到了,次好的就是快快去死。太雷人了,尤其他大喊出: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立马让我联想起环球影城外的威震天,哈哈哈😂
你的眼睛若昏花,全身就黑暗。你里头的光若黑暗了,那黑暗是何等大呢!”
今人不见古时月 , 今月曾经照古人 。 古人今人若流水 , 共看明月皆如此 。
不能听命于自己,必将受命于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