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的诞生03】现代病（下）：希腊人的药怎样医治现代人的病？| 名校学者精讲

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余明锋，欢迎来到《你好尼采》。希腊人的药如何医治现代人的病呢？

第二个方面，我把它概括为文化土壤的贫瘠和人的抽象化。第一个方面我们是借着叔本华来谈，那么叔本华的谈法，也是尼采在《悲剧的诞生》当中所针对的时代状况的表现。

那么第二个方面是尼采自己的谈法。我们现代人除了是欲求的主体之外，在尼采看来还尤其有一种知识的障碍。为什么这么说？尼采说一方面我们永远饥肠辘辘，置身于形形色色的过去时代当中。这是什么意思？尼采指的是我们的时代是一个求知的时代，有关过去的文化我们有很多的研究，是吧？大家查找一下书籍，你能想到的任何一个主题，我们都有丰富的研究，这是以往的时代所没有过的状况。我们今天的知识无比的丰富，可是我们只是以知识的态度了解各式文化，印第安人的文化、印度的文化、西欧的文化、北欧的文化，我们中国人自己的文化，我们都有各样的了解，但是我们只是把它作为知识的对象，我们自己并没有透过这样的了解而受到教化，这是尼采说的知识的障碍，这是一个方面。

另一个方面，因为我们具有这个意义上的知识，而使得主体的转化反而成为不可能，为什么呢？因为所有这些，都在我们这里变成了知识的对象，都在加固我们的主体性，永远饥肠辘辘的现代人，他真正的需求却是越发的得不到满足。尼采在这个意义上把现代人称为“失却神话的人”。什么叫“失却神话的人”？后来尼采会说失却上帝的人，尼采后来所谓的“上帝之死”的意义，其实在《悲剧的诞生》当中已经有所体现，甚至于你可以说在根本上它是一个命题。

为什么说现代人是失却神话的人呢？因为即便最伟大的文化，即便最有营养的精神食粮，在这样的一种姿态面前都成了知识的对象，而非塑造生命的要素。这里我们要略作解释，所谓神话也就是神圣故事了，那么在希腊文当中，神话这个词就是讲故事的意思。那么为什么说现代人失去了神话，一方面过去的所有的神话在我们看来都只是神话，都只是我们可以去研究的对象，但是他们对我们自己是没有约束力的，这是其一。

其二，这里我们尤其要谈到我们今天的一个状况，我们现代人每天在接受和处理各式信息，但是形不成一个有意义的叙事，知识的障碍甚至会消解任何有意义的叙事。大家想是不是这样？我们今天好像对于一切都有所知，打开我们的智能手机，但是那都是信息。而所谓一个有意义的叙事，是把我们自己置身其中的，是形成我们一个行动的语境的，给我们一个方向感的，这才是叙事。今天所缺的不是信息，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我们恰恰缺少把这些无量的信息形成一个有限的，但是有意义关联的叙事。

所以，后来有一位著名的文化批评家、思想家叫本雅明，他说我们今天缺讲故事的人。某种意义上，尼采在《悲剧的诞生》当中已经说了这样的思想，一方面从文明体来说，一切的过往都被拆解成了可考的史料。另一方面从个体来说，我们的一切经验都被拆解成了感觉材料，这就造成了文化土壤的贫瘠和人的抽象化。尼采说，于是我们丢失了“在不知不觉中四处在场的精灵般的守护者”，这是尼采对神话做的诗意描述。

我举一个例子，比如说大家小的时候都听过愚公移山的故事，对吧？这个故事你小时候津津有味地、当作一个故事来听的。在听祖母或者妈妈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你通过故事本身内化了一种精神力量，它成了你生命的一部分。然后当你长大之后遇到困难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就会有一种力量在支撑自己。而这个故事，它不是一个外在于你的知识，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小的时候的语文教育是特别重要的，因为这个故事事实上为我们植入了信念的力量，这是这样的故事它的意义所在，这就是尼采所谓的“在不知不觉中四处在场的精灵般守护者”。

共同体的神圣故事之所以能够成为这个意义上的守护者，是因为我们看待世界其实总是需要这样的一些叙事的，我们总是需要在单纯的事实之外进行一些我称之为虚线式的延展。通过这样的一些延展形成我们看待世界的视角，这是问题的关键。如果我们单单是知识的主体，我们是无法建立这样的一些视角。我们眼中只有断片性的事实，尼采说这造成了现代文明的巨大的问题，因为它使得一切的文化这个意义上都不能够成为我们的生命的土壤。

所以这也就是我前面讲的文化土壤的贫瘠的问题，与之相关的就是人的抽象化。人所面对的世界也只是这些断片般的事实，这样的人是没有力量的。尼采说只有当我们具有精灵般的守护者，当我们构建了文化的叙事，把我们自己的生命植入这样的叙事，我们才能从永恒的观点来看世界。

我再举一个例子，当我在同济大学任教的时候，对我来说它当然首先是一份职业对吧？我可以在这个大学任教，可以在另一个大学任教，但是当我了解了这个学校的校史之后，我的感受确实是不一样的。因为我就把自己的从教经历，放在了一个有着更广阔的历史视野的叙事当中。这是举一个例子，叙事如何形成我们的观点，而相应的现代人的知识障碍就造成了我们只是从世俗的观点看，这份职业的意义在哪里？无非是个饭碗，那么你只在追求自己的工资的增加，地位的提升，所有这些都是欲求的姿态，它没有超过于此的意义，这就造成了我们的失魂落魄。这不但造成我们个体的“失魂落魄”，而且造成了我们所生活于其中的世界本身的“失魂落魄”。从这个角度来看，现代人只有一种看似极为清醒的眼光，可恰恰造成了我们的迷失。

后来著名的社会学家马克思·韦伯有一个关键词叫“祛魅”，他说我们这个世界看似变得极为合理化，可另一方面也变得极为无趣，这是一个“丧失魅力”的世界。我们今天的人面临着严重的精神的危机，意义方向的危机和现代世界的“祛魅”是有根本关系的，韦伯这个概念很可能就和尼采有关。

而尼采在《悲剧的诞生》当中，他用了一个反向的词汇，这个词被翻译成“施魔”。我愿意把它翻译为“赋魅”，德文“祛魅”叫Verzauberung，而尼采用的这个词叫赋魅，赋予这个世界魅力，在这当中主体和世界一道完成一次变形。

那么从下一讲开始，我们就要具体分析尼采如何穿越到古代希腊完成这一次变形，为世界赋予魅力？今天我们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