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星空】儒门护法：06.内圣了就可以外王吗

孟子政治构想的脆弱易碎，还不仅仅在于他的基础"性善论"的可疑。这只是第一个问题。还有第二个问题，这个问题样使它致命。这第二个问题是：即便出现了一个绝对的圣人，而他又具有了绝对的权威，像新儒家们喋喋不休地鼓吹的，内圣外王都有了，他能仅凭一己的道德示范治理天下吗？

被列人儒家经典"四书"之首的《大学》上，有一段著名的话，"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这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最经典表述。一气贯注，大气磅礴，简直有雷霆万钧席卷天下之势，它的秘诀就是似是而非的关联语连续出击，如一套组合拳，打得你晕头转向。你根本无机会清醒就已放弃了自己判断，向它投降缴械，点头称是，唯唯诺诺，这实在是作文唬人的一个好法子。然后，它笔锋一转，又来个逆向推理，顺原路横扫回去，更其驾轻就熟，势不可挡："意诚面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面后天下平。"记得我初读《大学》时，见此一段论，立刻佩服得五体投地，俯首帖耳。但我现在清醒过来后，才发现这种文风实在太恶！太霸道！如果我们在清醒的状态下，用自己的头脑来慢慢判断，会发现在修身与齐家、齐家与治国、治国与平天下之间，根本不存在这样"直通车"式的简单逻辑关系。即便孔子、孟子这样的圣人层次的人物，也未必能符合这个逻辑。《大学》上还说："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那么，我随便举一例就可驳倒这个谬论——舜。舜在没有做天子前，他的家可是一团糟：不但他的异母弟要杀他，好霸占二位嫂子（这二位嫂子可是尧的女儿，又可见贵为天子的尧，也是一个不能用道德感化恶人从而保护自己的女儿、女婿的人），连他的亲生父亲警叟，也一起来谋害他，好占有他的牛羊和谷仓。当然，这个例子不用我举，韩非子早就举过了。那我就举个更难的，这个理论的创始人，孔子和孟子。

孔孟没有机会去治国平天下，我们一直是认为他们有此能力而无此机缘，有此理论却又被现实扼杀的。但他们的家齐得怎么样呢？如果用他们的这套理论，果然治得家里父慈子孝、夫良妻贤，那倒还好，还真让我们为他们的不得志而抱怨千载之下。但若他们的家齐得不好，也就是说，"修身"以后并不能"齐家"，那这一套大话还没说上两句就会卡了壳。可笑的是根据我的了解，他们还真的没齐好家。

《论语》中有孔子这样一句话感喟："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这话是大家都熟识的，但这里面有一个问题，我们知道孔子是一生不和女人有瓜葛的，他曾很愤激地说过"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这话也可算是一个证据。况他手下有三千弟子七十二贤者，有一些高足们更是行则同车、止则接席，老先生若是和女人有来往，肯定不大便当，也有损形象，并且《论语》中确也无这方面的记载。古代严正的哲学家和现代浪漫的艺术家是有不同的为人风格的。他老先生只是在牺惶中和卫君的那位美而妖的南子夫人乘车在街上风光了一回，就遭到了认真而呆板的子路的质疑，弄得他指天发誓说明自己清白。人到了"圣人"的地步，就不大能恋爱自由了。所以我想，孔子这句发自肺腑的感慨决不是经历的女人多了，在女人那里吃的亏多了，才这样醒悟的。小人他倒是碰到过不少，并且是大吃其亏。但他把"女人"与小人放在一起，骂了一通，这其中消息颇值得玩味。又，孔子那时还没有《妇女心理学》《第二性》这一类科研项目，他老先生自己热心安邦治国，要"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任而道远，对女人问题他并没有做专门研究。那么，他的这句意味深长的感慨因何而发？毫无疑问，来自他的夫人。至少可以包括他的夫人（总不会有什么新儒认为孔子有丰富的外遇或者认为孔子这句感慨来自他那位守寡一生的孤苦的母亲颜征在吧）。对圣人的这位悲苦的夫人我们现在茫昧了，好在孔子有子名伯鱼，由伯鱼可以逆推其母的存在。现在我们来平心静气地研究孔子的话："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更可知此"难养"的女人，实即孔夫人无疑，不然孔子还和另外哪位女人有此种有时近有时远，聚合又分别，分别又聚合，忽而亲如胶漆，忽而疏如楚越的丰富体验？而这也正是孔夫人的写真。当圣人"志于道"而周游列国的时候，孔夫人独守空房，能不有些闺怨之情？她又不是"志于道"的女圣人。待终于盼到丈夫归来，当然想亲热一些。孔子不怪自己疏于齐家，轻视夫人，反而怪妇人不逊且怨，并进而推论凡女性皆难侍候，这总不大公道吧。

再看孟子，《韩诗外传》载，他的夫人傲慢，他要休她，《列女传》说孟子夫人在自己卧室中袒露了些，孟子不进房门。荀子也提到他"休妻"之事，可见他的家庭也不睦，或者说他的夫人也颇难侍候。看来，不是有了一个圣人老公就可以带出一个好伺候的老婆的。

由以上可知，即便是在人伦最高等级的孔孟圣人，也是没有齐好家的，他们自己承认，要齐家，"难"！不像《大学》上讲的那么容易。

事实上呢，自身道德高尚而不能感化妻子的圣人级人物古今中外都有，但这并不有损于圣人的光彩，却可以证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理论的破产。我再随手举两个：希腊大圣苏格拉底治不住家里的老婆。美国总统林肯治国平天下颇为成功，使南北一统，并解放黑奴，他自己的个人道德被称作"伟大人性的证明"（卡耐基）。他的圣徒般的头像被雕在1800多米高的布莱克山拉什莫尔峰顶，与华盛顿、杰斐逊、罗斯福并肩而立，但他也家有恶妻。看来，治不好家的人也可以治好国，也不像《大学》上讲得那么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