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第二集，后浪：归去仍是少年

李白真愁啊，“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当我们想安慰李白时，他又忽然高兴起来，甚至有些狂喜。“片言苟会心，掩卷忽而笑。”“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有时候，李白自卑得要命，大叫“行路难，行路难”。但有时候，李白又自大得一塌糊涂。“君看我才能，何似鲁仲尼。”他把自己和至圣先师孔子相比了。

我们不知道如何去安慰李白，正如我们不知该如何安慰一个孩子。你看他的样子很可怜，本想给予帮助，他却自己好了，像个没事人一样用清澈而明亮的眼睛看着你，你反而被抚慰了。“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李白好像孩子，他太不成熟，也太不稳重了。他的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内心太跌宕起伏，行为太冲动夸张。“春心荡兮如波，春愁乱兮如雪，兼万情之悲欢，兹一感于芳节。”这是李白在讲春天的诗句，却也好像说他自己。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这是李白心目中潇洒的少年形象。而他自己，更是一个亲自实践、喝美酒、骑骏马、手持宝剑的少年游侠。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 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

少年有梦，有幻想。这两者，李白 也有。他的世界像纳尼亚王国，也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小姑娘爱丽丝掉进的那个神奇的兔子洞。

因为是少年，所以李白的诗歌里总洋溢着一颗鲜活的童心。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什么是诗？某种程度上，天真的童心就是诗。

像任何精力充沛的孩子，李白总是安静不下来。虽然他也写过《独坐敬亭山》等安静的诗，但那样的时候太少。很多时候，李白都是像风一样刮过我们的生活，吹动我们的衣角，让我们感到他的存在。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很多人看不起李白，因为李白和他们不太一样。李白不世故，不圆滑，不懂得保护自己，轻信他人，不按照主流社会的规则和期待去生活。

李白不爱钱。他有钱，但钱都花掉了，“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李白既没有在寸土寸金的长安买房，也没有拿来投资，为自己谋求晋身之阶。我们慨叹李白有钱，但李白不懂钱的重要。他轻财好施，接济落魄之人。“东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馀万，有落魄公子，悉皆济之。”

李白穷过，他也有忍饥挨饿的时候，“余亦不火食，游梁同在陈”。但我们记住的，仍然是那个很有钱，钱多得怎么花也花不完的李白。

李白不爱名。他需要名，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而他最终的目的，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实现这样的理想太难了，很多人也就是口头说说，不把它当真。但李白真的去实践。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获得唐玄宗的召见。唐玄宗也很看重他，但李白知道皇帝只是喜欢自己的诗才后，毅然请辞，离开了长安，也永远地离开了权力的中心。

李白太容易相信人。宰相张说（yuè）的儿子张垍（jì）承诺帮助他，说要引荐皇帝的妹妹玉真公主给他。不谙官场虚伪客套的李白就真的以为碰到了伯乐，十分欢欣鼓舞。他去了玉真公主的别馆，那里却一片荒芜，整个房间被遗弃了，室内家具破败，到处蒙着灰尘。

李白就在秋雨连绵的日子一直等，却还没有等到玉真公主，也没有等来张垍的解释。李白这才明白，张垍根本没有帮他的意思，只想摆脱他，看他笑话。

但“吃一堑长一智”这样的话，不会对李白有用。他还会轻易地相信人，觉得别人是为自己好。

安史之乱爆发，唐玄宗的第十六个儿子——永王李璘派使者到庐山邀请李白，请他出山帮助抵挡叛军。李白觉得机会来了，“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的理想马上就要实现了，他欣欣然跑下山为永王李璘做事。“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李白自我感觉好得都快爆棚了，他仿佛就是淝水之战打败苻坚百万雄师的谢安。

然而，李白还是太天真，太幼稚了，他不懂政治。很多文人隐士也曾收到永王李璘的邀请，但都知道其中的厉害和危险，没有前往。

但李白兴冲冲地去了。不久唐肃宗剿灭永王李璘的军队，李白以“谋逆之名”被牵连入狱，幸亏他的妻子和朋友相救，才保住性命。58岁的李白，被流放到夜郎。

这是李白人生的最低谷，但即使这时，李白都还像个少年。他相信皇帝，相信朝廷会查明真相，还他的清白，解除他的流放，重新启用自己。

760年，中原遭受严重旱灾。朝廷为了安民心，使老百姓战胜灾害，唐肃宗下诏实行天下大赦。大赦规定，天下的囚徒，凡是死罪者都减为流放，而流放罪及以下的人一律赦免，不再追究以往的过错。于是，李白也幸运地一同被赦免了。

就像李白以前的人生都是无数次误会一样，李白也误会了这次赦免。他像个孩子一样欢呼雀跃，他以为属于自己的时代将要到来，期待着皇帝很快下诏请他入京，给他新的任命，他还要去“寰区大定，海县清一”。

这时的李白写了一首无比轻盈的小诗：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是唐诗中最轻盈、也最具速度感的诗。轻舟是轻的，彩云是轻的。万重山，无比的重。我仿佛看到李白从沉重的世界里像一艘小船，快速地、轻盈地飞起来，穿越一切阻碍，飞向美好的世界，飞向月亮。

唯有不沾染任何尘俗、葆有童真的人，才写得出这样的诗歌。否则他一定混杂着委屈、怀疑、痛苦、无奈，那是成年人回望过去岁月的一颗受伤的心。但李白不是，他还要折腾，还要不知疲倦，寻找机会。

这是李白临终前最后的两年，但他归去时，仍是少年。

有时候想起李白，我就想起这首诗。我们每个人也许都年轻过，都曾有一颗少年的初心，都有美好的愿望和理想。但在尘世中行走了一趟，理想和愿望都湮灭无闻。李白的一生，赤子情怀，永远不变。

亲爱的朋友，请记住，少年不是停止生长，不是让你的身体回到童年，也不是要你的心智回到童年，而是要你珍惜少年时曾有过的梦想和美好品格。

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