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第六集，喝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将进酒，杯莫停”，谁放下酒杯，我们就用李白的诗歌堵他的嘴。

喝酒找不到理由，李白的诗就是我们的理由。“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我们喝酒，喝得越发放浪形骸。

希望落空，目标不能实现，李白的诗是我们最好的安慰剂，下酒菜：“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喝酒吧，去酒里逃避，什么都不要，只要有酒。“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但这就是李白喝酒全部的意义吗？

不是的。如果那样，我们就误会了李白，也错过了李白身上最值得学习的东西。

酒，是李白人格的体现。在酒的助力下，我们因此而看到一个更有豪气，更有英雄气，也更自由的李白。李白和诗、酒已经成为不可分离的三位一体。

刬（chǎn）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

我们仿佛看到李白变成一个巨人，他要削去君山，让浩渺的湘江水可以平铺无碍地流淌。在李白眼里，这不尽的江水也是常饮不尽的美酒，他要醉倒在这洞庭的秋天里。

这秋天会不会也和李白一起饮酒，醉倒在洞庭湖畔？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喝酒，喝得那么骄傲，那么理直气壮，似乎天地都站在喝酒的李白这边。

人闷还心闷，苦辛长苦辛。

愁来饮酒二千石，寒灰重暖生阳春。

李白喝了很多酒，他开始发狂了：

我且为君槌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

因为酒，李白的雄奇伟力像火山喷发后的岩浆，爆发涌动，猛烈冲击现实中的一切。

“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这是杜甫对李白的描述。有了酒，桀骜不驯的李白更不怕任何权力和高位。

几千年来，诗人可以拒绝皇帝，诗人的腰杆挺得直直的，这样的事情不多见。这一幕最合适发生在盛唐，发生在李白的身上。

李白热爱自由，而酒能让他更加自由。

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

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

借助月色和酒，李白就可以自由地来往于人间和天国。

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 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

云间连下榻，天上接行杯。 醉后凉风起，吹人舞袖回。

在天下闻名的岳阳楼，喝了酒的李白分不清哪里是人间，哪里是天上。

由于喝酒，一般人会失去理智，很难自我控制，做出最丑的表现。李白却借酒，使得自己的潇洒飘逸更深入人心。

“对酒不觉暝，落花盈我衣。醉起步溪月，鸟还人亦稀。”

人生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一场孤独的旅程。而朋友，只能陪伴我们走完一程。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李白希望，至少在一起的日子，能够多多地喝酒，莫辜负美好的韶光。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

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但最后，总要分别。李白和朋友相对无言，最后的时间到了，只能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当身边没有了朋友，李白也在孤独中举起酒杯。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我们不禁想起《将进酒》里的那个李白。可以把酒喝的那么热烈，可以把酒喝的那么寂静而冷清。酒让李白向更广阔的世界扩展，也让他回到自身，向内心深处去探索。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李白一生，有很多的问题想问。人为什么会死？功成名就为什么那么难？人为什么难以获得自由？朋友为什么要分离？人到底能不能成仙？大唐盛世为什么会因为一场战争而衰落？……李白常常被无数的忧思困扰，而喝酒是他的一条出路。

但酒真的能够使李白从尘世的罗网里解脱出来吗？

有没有一个时刻，李白会放下他的酒杯，看着时间和死亡远远而来，走到面前，把他带走。他既无法成仙，也无法超越，他没有来得及实现理想，就将成为尘土。

李白其实早在《拟古十二首》里写过：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月兔空捣药，扶桑已成薪。

白骨寂无言，青松岂知春。

前后更叹息，浮荣何足珍？

月兔捣不死之药，扶桑是神话世界的神树，供太阳的起落，这些都是多么神奇的事情。而在李白的眼中，它们都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宇宙间的一切都在倏忽变化，还有什么永恒不朽？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酒无法回答这些困惑。然而，我们又看到了李白这个中华民族的酒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站在这摇摇晃晃的人间，他又一次举起了酒杯。我们难以理解李白，为什么他生命中有那么多的愁，需要喝那么多的酒去浇。而他，明明知道酒浇不灭愁，可还要继续饮酒。

也许李白和我们不一样。也许我们在生活里，被压抑、被幽闭得太多，太久。我们的生命，我们的青春，本来要像毫无阻挡的风一样自由地穿行，要像汩汩流出的泉水一样日夜奔流不息，但如今，“却日渐被我们的理智、知识、机械生活、人事周旋所毫无价值地雕琢殆尽了”（学者李长之语）。所以我们看到李白会惊讶，会诧异，会隔膜，甚至发出嘲弄。

月色不可扫，客愁不可道。玉露生秋衣，流萤飞百草。

日月终销毁，天地同枯槁。蟪蛄啼青松，安见此树老。

金丹宁误俗，昧者难精讨。尔非千岁翁，多恨去世早。

饮酒入玉壶，藏身以为宝。

李白的世界，不在地上，也不在天上，而在酒中。如果我们真正地陪李白大醉一场，我们就有可能触摸到他那种火热的激情，并被他的世界灼伤，从此一生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