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第八集，浪子：多情却似总无情

      李白被唐玄宗赐金放还后，离开了一生再也回不去的长安，但他并没有回家。他到处游荡，直到749年。48岁的李白在金陵的春天里突然想念起自己的孩子：长女平阳，幼子伯禽。李白有三年没有看到他们了，他们寄养在别人家里，而他们的母亲许氏早已去世。李白把相思写成了文字：

    吴地桑叶绿，吴蚕已三眠。我家寄东鲁，谁种龟阴田？

    春事已不及，江行复茫然。南风吹归心，飞堕酒楼前。

    楼东一株桃，枝叶拂青烟。此树我所种，别来向三年。

    桃今与楼齐，我行尚未旋。娇女字平阳，折花倚桃边。

    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小儿名伯禽，与姊亦齐肩。

    双行桃树下，抚背复谁怜？念此失次第，肝肠日忧煎。

    裂素写远意，因之汶阳川。

李白一生，喝酒、玩乐、寻仙、呼朋引伴、纵横四海，做什么事情都很潇洒、旷达，超凡脱俗。但这一次，我们分明看到一个悲伤的李白。“南风吹归心，飞堕酒楼前。”“念此失次第，肝肠日忧煎。”

即使这样，李白也没有回去看望他的孩子。他请求朋友们，如果去北方，绕道去看看自己的家人。他尤其想知道孩子们的情况。

我们可以说，李白不是一个好男人、好父亲、好丈夫，对妻子儿女家庭都不尽责。李白也一定意识到了这点。他在一首《赠内》的诗里写道：“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虽为李白妇，何异太常妻。”可李白就是想日日饮酒，想醉倒在路上。

在李白的前面，是建功立业、成仙成圣，自由不羁的生活。在他身后，是妻子、亲人和朋友的目光。在希腊神话里，乐师俄耳甫斯下冥界拯救死亡的妻子，在离开冥界前，因为担心妻子是否跟上他的步伐，他回头看了一下妻子，却永远失去了她。而李白从不回头，他怕失去自己。

李白也为自己的游荡付出了代价。在许氏去世后，李白结识了另一位女性：刘氏。可是两人没有太多共同的语言，刘氏对李白的两个孩子似乎也不喜爱，李白到处游荡、不照看家庭的性格，恐怕也让刘氏大光其火。后来，她抛弃李白，跟一个商人跑了。

这次，不再是李白远行，而是李白目送着自己的女人远去。

有一首诗，是李白写给这个女子的，充满了愤怒。其中有几句是：

彼妇人之猖狂，不如鹊之强强。

彼妇人之淫昏，不如鹑之奔奔。

坦荡君子，无悦簧言。

朗读这些句子，我们仿佛看到了一个无比生气的李白。但在李白另外一些诗歌里，也有那么一些时刻，他想走进刘氏和所有女性的内心深处。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

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因为思念而辗转难眠，因为思念而肝肠寸断，因为思念而变得容颜苍老。在李白的诗中，女子“相思”的力量也十分震撼，一点不亚于男人建功立业的世界。

冬夜夜寒觉夜长，沉吟久坐坐北堂。

冰合井泉月入闺，金釭青凝照悲啼。

金釭灭，啼转多。

掩妾泪，听君歌。

歌有声，妾有情。

情声合，两无违。

一语不入意，从君万曲梁尘飞。

李白也认为，如果两个人没有了真挚的感情，女子也可以首先做出了断。“一语不入意，从君万曲梁尘飞。”在这个时刻，李白也许理解了离爱人而去的女人们，包括刘氏。

李白对唐明皇和杨玉环感情的理解，也迥异于他人。在一般人眼里，帝王根本不可能有真正的爱情，直到今天还有很多人同意这一点。但李白不这么认为，他用《清平调三首》，歌颂了李杨的爱情。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有评论家因为这首诗里有“可怜飞燕倚新妆”，做出李白是借赵飞燕的命运来达到讽刺杨贵妃以色祸国的判断。但我明明在这组诗里读出了最惊人的美，以及在爱情的滋养下，人的满足和幸福。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情，是李白诗歌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李白正是以情去理解杨贵妃和唐明皇，才写出了这么优美的诗歌。因此，盛唐的时代也因有了李白的《清平调三首》，焕发出更加璀璨的光辉。最伟大的皇帝、最美丽的妃子，和最美的爱情，还有李白的诗歌，共同组成了盛唐的咏叹调。

如果说，李白真是一个无情之人，那么他也不可能是盛唐文化的代表，也不可能让今天的人们如此深情地怀念。

李白把相思之情投注到家人、爱人、友人、明月，甚至一饭之恩的农家。

“我宿五松下，寂寥无所欢。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令人惭漂母，三谢不能餐。”

这是一个我们很少关注到的李白。他不挥金如土，不桀骜不驯，不气势昂扬，不潇洒浪漫，他只是为这一户寻常农家款待的一盘米饭而感到羞愧和哽咽。

再来读一读李白的诗吧。有些诗歌，是熟悉的，早已融入我们血液。有些诗歌，虽然读过，但我们可能还无法深入地去发现一个浪子的深情：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后记：

朋友们，这是《李白：不是每个人都能“乘风破浪”》专栏最后一集。谢谢你们一路陪伴，如今是到说再见的时候了。

我想，无论阅读李白，还是倾听他的诗歌，都好像是和他一起喝了80度的伏特加，心脏砰砰直跳。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我们拥有过李白，就像我们拥有了他那样热烈的生命。

下一期，《诗意的人》会讲谁呢？留个悬念，下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