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第三集，在路上：迎着风，迎向远方的天空

让李白停止旅行是不可能的。

李白第一次远游，在游国恩主编的《中国文学史》上是这么描述的，“浮洞庭，历襄汉，上庐山，东至金陵、扬州，复折回湖北，以安陆为中心，又先后北游洛阳、龙门、嵩山、太原，东游齐鲁，登泰山，南游安徽、江苏、浙江等地，游踪所及，几半中国。”

有人统计李白的诗文，说他一生游历过18个省，206个州县，登过80多座山，到过60多条大江大河，20多个湖泊深潭。

也有人评论，李白常年旅行的原动力，是为了结交各地隐士、地方官员、达官显贵等，积累人脉，为将来走上仕途做铺垫和准备。

事实上，李白的旅行起到了增加名气的作用，也确实帮助他直上青云，得到了皇帝的召见。但这并不能否认，李白的漫游有一种在路上的激情。

李白是属于路上的。家庭、婚姻、故乡都不能让他停止旅行。他存在，所以他旅行。他又通过旅行，来确认自己的存在。

李白常梦到自己旅行。名诗《梦游天姥吟留别》就是他梦境的一次产物。那如幻的月色，悲啼的猿猴，百折千回的山路，訇然中开的洞天地府，神奇降临的群仙……如此丰富而迷人的旅行，可惜只是一场梦。

在诗末，李白醒来，不甘心旅行仅仅停留在梦中。他高喊：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这段文字，道出了李白旅行的奥秘。李白的人生已经有太多“不得开心颜”，所以他要出走，要旅行，“须行即骑访名山，”以此释放和化解自己的焦虑和危机，来重获生活的尊严和自由。

一旦旅行的念头产生，李白就蠢蠢欲动，控制不住自己。妻子不舍得，也只能屈服。她需要很长时间去理解，诗人李白需要更广阔的空间，和更多人交流，领略更多风景，并把这一切内化成自己的文字和语言，从而拓宽文学和人生的疆土。

而这，也是盛唐文化的疆土。

正是两条大河：黄河和长江，塑造了李白强大的体魄；而黄河和长江，也通过李白找到了诗歌表达的精魂。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

没有李白，我们永远不知道黄河之水是从何而来。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这些诗句中写到的“江”，便是长江。李白一生游历长江，从四川江油到湖北江陵，从江苏南京到安徽马鞍山，他的足迹遍布长江流域，留下无数的诗篇。长江见证了一个少年的李白，也见证了一个苍颜白发，流放夜郎的李白。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没有李白，我们永远也无法想象蜀道的艰难。

李白是一个行走的广告牌。他走到哪，就把诗歌带到哪，并为那里增添无限的光彩。

年青时，李白在四川漫游，最爱峨眉山。他写了很多给峨眉山的诗歌。最经典的一首，是一个秋天，他告别峨眉山，离开四川时所作：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李白太爱峨眉山了，以至于他对峨眉山月是那么眷恋和依依不舍。

李白第一次到庐山，看到香炉峰下的瀑布，脱口而出道：“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这首诗流传到今天，每个中国的小学生都会背。

李白到了湖北黄鹤楼，想写诗，看到崔颢的诗写在墙壁上，只能搁笔。“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但李白终究是李白，他仍然写出了另一首千古传颂的诗：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这首诗里，没有历史的沧桑，没有壮丽的风景，没有神话传说，也没有一去不复返的黄鹤。李白只是在讲述他和孟浩然的友谊。而这首诗，却让三处风景同时不朽：一是黄鹤楼，二是长江，三是扬州城。

在路上，李白有时候是和朋友一起，比如孟浩然、杜甫、高适等。最终，走着走着，朋友就散了，离开了，或者故去了，没有谁可以永远结伴旅行。

李白把一生都投入旅行，也就永远地把故乡和家园丢在了身后。一个不常离开家的人，一个不喜欢在路上的人，恐怕永远无法理解李白的故乡情结。

在李白的诗歌中，我们常读到这样的句子：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青春几何时，黄鸟鸣不歇。天涯失乡路，江外老华发。”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李白把故乡藏在了心底，又流于笔端。擦一擦眼泪，李白又要出发了，让我们为他送行。

就把流放也看作一次旅行吧，就把贬谪也看作一次旅行吧，就把去往边塞也看作一次旅行吧。我看到，不仅李白，还有王维、杜甫、王之涣、孟浩然……更多唐朝的诗人都曾经走在路上。“但愿你的旅途漫长，充满奇迹，充满发现。”（卡瓦菲斯语）我也仿佛看到，一个唐朝正走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