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河东钓丹江赞孤松  司空曙叹商山接蓝水 （下）

《大唐诗路》第十七诗章（下）

柳河东钓丹江赞孤松  司空曙叹商山接蓝水

 柳宗元听了轻步上前抚摸松身，骨干鳞鳞的松树，亭亭如盖，松香阵阵，看着蟠龙松，他思索万千，难道真的自己如同当年那棵弱松吗？三次外放，恐怕无人问津了吧，这株历尽苦难和风雨雪霜的蟠龙松尚有仁惠之人编织篱笆保护，而他这个曾经的改革风云人物，谁来管呢？

“先生想什么呢？”见柳宗元沉默静思，旁边的老者轻声关切地问。

“看到此松，在下感慨良多，一时难以自已，还请见谅。”

“先生肯定是京城来的大官，果然谈吐不俗，我原来也曾去过京城，如今在松云村居住。能否请先生到寒舍小叙。”老者诚恳相邀，柳宗元忙说由于商於古道发生了滑坡，道路被阻，他从小路要赶赴柳州，就不到老者家里去了。同时他请老者将蟠龙松还有什么传说告诉他，老者听了高兴异常，如诉家珍地告诉柳宗元，此松被誉为龙松还真有神奇的传说。说是西汉末年，王莽篡位，民怨沸腾，刘秀刘演等人起兵讨伐，刘演被杀，刘秀逃离京城，王莽派兵追赶，匆匆逃亡的刘秀从秦岭口、蓝关驿昼夜兼行，一路经过桑园子、杨家斜，来到一座寺院，慌不择路，径入寺院山门。正欲休息一番，却听寺外传来喧嚣纷沓的人喊马叫声。刘秀料定是王莽的追兵，正在无计可施之际，慌忙中抬头望见寺院中间有棵亭亭如盖的大松树，蟠龙也似的卧在寺中。情急中不容思索，刘秀匆匆爬上松树躯干，拨开繁枝密叶，坐在那丛密密实实的松针上面，仿佛腾云驾雾一般。随着一阵呼喊，如狼似虎的追兵已经进入寺院四处搜寻，刘秀吓得大气不出，俯身躺在软绵绵的松云锦被上。由于连日奔波劳累，刘秀竟然晕乎乎沉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一觉醒来，早已不见追兵踪影。原来这些追兵在寺院内搜遍所有地方都没有发现刘秀，最后到了院中，仰望着头顶上平平坦坦向四下铺展的松树枝叶，只见偌大的翠绿色伞盖，如同碧绿的云层，隐天蔽日，十分壮观。士兵们只顾观赏奇景，谁也没有注意到正在上面酣睡的刘秀。刘秀一觉醒来见此松盘曲似龙，遂叹道：“吾命为你所救，吾乃真龙天子，你也苍龙一条，就封你为苍龙松吧。”说罢扬长而去，后来人们也就把此松叫苍龙松了。

“果然神奇，果然神奇！”柳宗元连连击节称赞，同时高声说道：“你们这棵苍龙松，虽然孤独却枝叶苍翠如盖，它的根深深扎在山路旁，虽然经常被人砍劈做照明之用，但却并不因此而避险自防，仍然茁壮地顽强地生长着。幸亏有仁义之人编织了藩篱来保护他，你们看，虽然它被刀削斧砍，伤痕累累仅存半边，仍然傲然挺立，撑起一片翠绿，继续为行路人避雨遮阳，福泽世人啊，福泽世人。”

“先生高见，先生高见。”老者等人齐声说道。随从见柳宗元情绪激扬，告诉人们这位就是大诗人柳宗元，众人听了齐声请他就蟠龙松作诗一首，柳宗元慨然应允，略加思索一字一顿说道：“商山临路有孤松，往来斫以为明，好事者怜之，编竹为援，遂其生植，感而赋诗曰：

         商路孤松有感

     孤松亭翠盖，托根临广路。

     不以险自防，遂为明所误。

     幸逢仁惠意，重此藩篱护。

     犹有半心存，时将承雨露。

 “柳先生，你真是个大家呀，你这首诗既颂扬了龙松坚忍不拔、顽强抗争的精神，又赞赏了龙松不计得失、荫及民众的品德，好诗，好诗啊。”老者和众人一齐称赞。

“谢谢你们的盛赞，如此告别，我还要赴柳州呢。”柳宗元说罢揖首与众人告别，主仆二人急急向州城迈进。

三月的丹江，正是桃花汛期，由于冰雪消融，从州城环城而过的丹江波涛滚滚。商於古道由于滑坡所致，东进西去的人们一时滞留州城，闲来无事的人们纷纷到丹江畔垂钓，江上的渔船也纷纷出动，或载客人过江，或载钓客下钩。

柳宗元与随从一路走来，到了丹江岸边，正欲渡江去州城，却见对面一阵喧哗，原来是几个钓客钓住了硕大的丹江鲤鱼，人们一齐惊叹，欢呼声超过了涛声，听了让人振奋不已，再看沿丹江两岸，垂钓的人确实不少，柳宗元看了笑道：“妙哉，妙哉，吾曾写过一首《江雪》诗，写那孤舟和老翁，在天寒地冻之中独钓江雪，谁知在丹江上会有如此众多的垂钓者，看来吾要独钓丹江是不可能了。”随从见柳宗元如此这般，轻声说道：“大人的《江雪》诗乃绝句中的上品，怎么也与丹江垂钓拉扯不上。”柳宗元听了沉思不语。舟子见他们二人不上船，说是不上船了他就拉别的客人了。随从说不急不急，我们肯定要乘船，还说这位柳大人善诗能赋，面对熙熙攘攘一派繁忙的丹江感慨不已。船家听了忙说，你们说什么江雪，我们这里到了冬天也是银装素裹，江上冰封，人们不用乘船，直接从冰上过去就行了。还有一些想吃丹江鲜鲤鱼的要砸开冰层，放下鱼钩，肯定能钓出鱼来。

柳宗元和随从仔细听船家的介绍，也想象着冬天里在丹江上大雪飘飘之际，商於古道大雪封堵，人迹全无，一个身披蓑衣的老者，在丹江上垂钓，其辛苦是别人难以领悟的。想到这里，柳宗元轻声吟道：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吟罢，与随从登舟渡江。舟子将竹篙一点，小船离岸随波向北岸行驶。舟子问道：“柳先生，你说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既然人踪都灭了，怎么还有个钓鱼的老翁呢？”柳宗元听了笑道：“这就是诗意的独特之处，试想在冰天雪地里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老翁在丹江上垂钓，老翁的形象是多突出呀！这就是大写意，写大意境。”船家听了顿开茅塞，连说受益匪浅。柳宗元见船家如此心有灵犀，高声说如今三月桃花汛期，丹江之上船帆如云，钓者众多，当然又是另一番韵致。船家忙说请柳宗元以此赋诗一首，柳宗元站在小船头上，望了望川流不息的帆船和两岸的人群，高声吟道：

             丹江潮

     千溪集丹水，独径人奔行。

     轻舟竞帆渡，群钓碧江波。

 “果然不愧诗歌大家，船家这里为刚才唐突发问向你道歉。我们才识浅薄，请见谅。先生的千溪集丹水，真个写出了丹江源头众多，集溪成江，成河，多么逼真形象啊。独径也恰如其实写出自古商於一条路，人奔行不正是说这个古道的繁忙，而这轻舟竞帆渡，也说明丹江船运的兴旺，群钓碧江波，更是神来之笔，感谢，感谢，如此一渡，胜读十年书呀。”船家诚恳地说道。

柳宗元稳坐船头，望着来来往往的船只和古道上川流不息的行人，感慨不已：“独钓寒江雪是冬天的钓韵，群钓碧江波是春天的钓韵，所谓时不同景不同意亦不同。”说罢让船家快速行船。到了丹江北岸，登上商於古道，挥手向船家告别之后，与随从匆匆向西进发，直到柳州赴任。

……

也就在柳宗元到柳州上任不久，长安城内发生了一起惊天大案，当朝宰相武元衡上早朝时在半路上遇刺身亡，且是身首异处……

这一切都是柳宗元时隔日久后知道的。

然而，在他之前，也就是贞元年间一个仲夏时分，有一个进士也受贬离京，一路逶迤东行，一步一步登上了秦岭峰巅。

这个进士是广平（今河北永平县）人，贞元年间任水部郎中，也是“大历十才子”之一的人物。

一步一步走向秦岭，作为大历十才子之一的司空曙实在不愿离开京城长安，已经登上秦岭之巅，回头遥望京城已是远不可及，再看脚下奔流的蓝水西去，原来它的源头却在商州，此时此刻司空曙感慨万千：商山和蓝水一脉相承，但我们仍然在想象着湘江广阔的流域，遭受贬谪的人已经远离湘江而去，大路之上仍然有来来往往的游人，夏风轻拂蓝关啊，商山巍巍长青。我站在秦岭峰顶啊，看不到我的故乡，思乡的泪啊，双双垂下难以收回！

“大人，你流泪啦。”

“流泪了吧，没有呀，是风吹泪流了。”

“我们怎么没流泪呢，夏天的风多凉爽啊。”随从轻声说道。

“不说啦，遭贬之人有泪没处流，有些奸佞小人在皇帝面前进谗言了，受贬的又不是我一个人。”司空曙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大人，登上秦岭之巅，放眼望去真如杜甫老先生所云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了，大人不必难过，我看还是请你赋诗一首，以解烦忧。”

司空曙正在沉思，听到随从建议赋诗，立即来了兴趣，西望京城长安，灞柳依依，蓝关犹在，秦岭巍巍横贯南北，再向东望，商於古道弯弯曲曲无有尽头！

“啊，是要赋诗的，那么就以登秦岭为题吧，我吟你记录。”

                登 秦 岭

     南登秦岭头，回首始堪忧。

     汉阙青门远，商山蓝水流。

     三湘迁客去，九陌故人游。

     从此思乡泪，双垂不复收。

 “大人啊，快走吧，你不要再流泪啦，虽然这次遭贬东行，肯定还有回朝之日，我们就沿着商於古道这条名利路走吧。”

“走，走一回商於名利路……”

这一去，又是几年过去了，贬谪的生活是十分难熬的，不过他熬过来了。终于有一天司空曙接到朝廷旨诏，令他返回京城长安。

沿着商於古道一路西行，富水驿、青云驿、武关驿、棣花驿、洛塬驿、商州驿、仙娥驿、麻街驿、秦岭驿……

司空曙终于等来朝廷召他回京城的旨意，一路西行，感慨万千：“果然是西行回朝或西行升迁啊。”

“大人，上次我们过商於，你写了一首过秦岭，这次回京城，站在秦岭之巅，你有什么想法呢？”随从谦恭地说。

“能说什么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巍巍秦岭犹在，但已物是人非。回首东望秦岭南麓的商於古道，也就是青山隐隐的古道依旧，仍然是我当年离开京城登上秦岭的模样，本来我已经情愿住在南方荒僻的地方了此残生，没有料到还有奉召回京的时候。纷纷而下的细雨，在残阳下显得有些微弱无力，仿佛无穷无尽的乡愁，特别是一个人独处的思绪迟迟还没有来到。我已是早生华发，以前的一切恩恩怨怨，荣荣辱辱就不用想了吧！”

“大人，大人，你的诗思，你的情趣我们铭记在心，你看，京城已不遥远，灞柳依依，宫阙隐隐，请大人在秦岭之巅以回望商山路为题赋诗一首如何？”随从请求着。

“这有何难，就依你们所言，诗名就叫《望商山路》：

     南见青山道，依然去国时。

     已甘长避地，谁料有还期。

     雨霁残阳薄，人愁独望迟。

     空残华发在，前事不堪思。 

 这一去，司空曙再没有经过商山蓝水，但商山蓝水给他的印象却没有泯灭，他的诗作仍然浸淫着商山蓝水的隽永灵秀。直到后来他曾对另一位诗人言说是商山蓝水激发了他受贬不屈的心灵，让他处逆境而奋发、而振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