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诗路》第十八诗章(下)
及第全胜孝标游地肺 木弓长握曹松感射麝
章孝标校书郎去了,对商山洛水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不久以后,又有一位校书郎也来到了商洛山。这位校书郎一生求仕,直到光化四年,也就是在他七十一岁的时候进士及第,担任校书郎之职。来商洛的时候,他还不是进士,也不是校书郎。
他就是安徽潜山的曹松。虽然一生不得意,虽然一生浪迹江湖,仍然没有忘记对功名的追求。
长期的流浪生活使他颇能感受民众疾苦,同时长期的浪迹江湖,他的诗文放荡不羁,却不失苦吟。
游走江湖,必游走商洛,必走商於古道。
因为商於古道直通京都长安,不论是西去朝圣,还是东南放官,这条道是非走不可。
他来了,迈着踉跄的步伐。
这是一个皓月当空,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与路上相遇的遭际相似的学子坐在商山道旁一块巨石上。
“老弟,请问贵庚多少?”曹松轻声问,同时移动了已觉得有些冷的身躯。
“老哥,不瞒你,小弟今年已经超过知天命之年,但我就是不服,就是不顾妻儿老小的劝阻仍要赴京以求功名。”
“我与老弟一样,就是不服输,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去。”曹松望着商山上空的明月,又低头看了看潺潺流动的溪水,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月色随着泉水流泻,可见月亮是多么明朗,泉水是多么清澈,坐在这里他那奔腾的心稍稍清闲起来。他在想为什么此时此刻心静如水了呢。再看这位路遇的朋友,也对月深思。曹松见状情深而言:“老弟,你我今天在此也算是幸会了,你看空洞的深山中万木已经沉睡过去,只有我们俩坐在这赏月听泉有谁知道呢?”这位先生听了呐呐自语,想是虽然此处清净了一些,但也不失寻幽探胜的妙趣。于是淡然说道:“老哥你看此时此景是不是与当年李涉所描述的关门不锁寒溪水,一夜潺湲送客愁的情景相似。”曹松听了思索一番,说道:“是啊,此时此刻山林一片寂静,谁来理会泉水会流落何处呢。”
“往事如烟,往事如烟啊。”二人同时站了起来,望着天上飘动的浮云,又看了看不远处峡谷口石缝间斑驳的月光,给人恍然隔世的感觉,二人各想心事,不过有一点很相似,那就是往事如天上飘荡的云,都觉得离自己已经非常遥远了。
“老弟,看来你我要毫不迟疑地从晚上坐到天明啦,咱们就借着商山夜月幽泉在心中飞往蓝天吧!”曹松提议道。
“正合吾意,咱们两个臭气相投的文人在商洛山中观月听泉真个痛快,刚才曹先生出口成诵,何不就以商山夜闻泉赋诗一首,让在下大开眼界?”
“你这是提到我心上啦,别的咱不会,作诗是我的拿手戏,请听:
商山夜闻泉
泻月声不断,坐来心益闲。
无人知落处,万木冷空山。
远忆云容外,幽疑石缝间。
那辞通曙听,明日度蓝关。
“妙哉,妙哉,先生此诗可谓奇文共欣赏了,先生故意将万木冷空山倒置,更加显出山中的冷清,不过此时的冷清却让人感到心清气爽。”刚刚与曹松结识的士子说。
曹松见此人评价颇佳,知其学问不浅。“是啊,是冷清了些,但足以涤荡胸中的郁闷之气,这都得益于此山空气的清新哩。”二人相视大笑,笑声在幽谷中飘荡。
二人越谈越投机,不知不觉已是东方破晓,真的要明日度蓝关了。
简单收拾一下行李,二人举目四望,清晨中的商洛山空气稍湿,猛吸一口觉得甜丝丝的,再看山间的薄雾,却像正在卷起的帘子,渐次向高处移动,层林深处的影子与晚上月光透下的情景十分相似,山风吹来,梳理着二人凌乱的头发,许多不知名的鸟儿飞来飞去,叽叽喳喳仿佛是在合唱,山溪旁潭边的荷叶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仿佛初妆的少女婀娜多姿,给人恍然隔世的感觉,再向高处眺望,商於古道弯弯曲曲无穷无尽。
“老先生,你又在沉思哩。是不是早晨的商洛山又勾起你的诗情来啦!”士子高兴地指着薄雾升腾的山峦说道。
“是啊,你看这晓色中的商洛山,薄雾如正在卷起的帘子在山间渐次上升,山林深处的影子似乎是月光还未褪去,虽然我们觉得头上凉凉的,冷冷的,那是山风在梳理我的乱发呀。这么多的奇禽异鸟在合唱,犹如晨钟奏鸣,隔着薄雾,那摇曳多姿的荷叶,不就是翩翩起舞的少女吗?商洛山早上我看有时比白天还秀哩,你再看这蜿蜒起伏的商於古道,本来就没有尽头啊,犹如人生之路是多么遥远漫长,即使如此,我们还在苦苦求索呀。”曹松忘情地说,同时又在沉思着诗句。
“曹大人诗思泉涌,快赋诗吧,我实在等不及了。”
“行,还是你出题目,我做诗文。”
“好,我看题目就叫《晨起》如何?”
“对,就叫《晨起》,还请指教。”
晨 起
晓色教不睡,卷帘清气中。
林残数枝月,发冷一梳风。
并鸟含钟语,欹荷隔雾空。
莫疑营白日,道路本无穷。
“走,道路本无穷,我们还是赴长安吧,也好求个功名。”
“对,道路本无穷,还在人自行。咱们虽然贫苦潦倒,但求取功名之心不可泯灭,你看这商於古道之上来来往往的人哪个不是为了名利二字啊。”曹松与新交的文友在商於古道上跋涉着,交谈着,他们谈了许多许多,但最多的还是商洛山水的雄奇俊秀,商洛人的质朴纯厚,特别是对商洛山里人的清苦艰辛表示了深深的同情。
这天,曹松与朋友来到秦岭之巅南麓的一个小山村,这里是商於古道的一个偏僻的地方,山高林密,人迹罕至,二人爬上山道旁,见一柴屋立在山道峡口不远的地方,只听柴门吱呀一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开门出来。老人佝偻着身子,紧了紧系在腰间的藤绳,用布满老茧的手擦了擦浑浊的眼睛,由于长期烟熏火燎,老人的眼睛红红的。一阵山风吹来,老人家身上的烟熏味吹到曹松二人面前,闻起来怪怪的。曹松二人走得口渴难忍,走上石阶向老人打招呼,老人家的耳朵有些不好,曹松高声询问后老人颤巍巍地从屋中端出一碗水让他们喝。
“老人家,怎么这屋子里住着你一个人吗?”曹松和文友齐声问道。
老人捋了捋银色的胡须,大声说:“原来住的人多,有儿,有孙的。现今只有老汉一个人了。”
“他们怎么啦?”
“死啦,都死啦。”老人悲怆欲绝,呜咽起来。
“可怜他们啦,是得病死的。没钱医治呀,只好等死么。这深山野洼的有什么办法。”老人轻声啼哭着,红红的眼睛更红了。而那白色的头发也被山风吹得很乱很乱。
“客官是去京城长安赶考吧,看你们的一身打扮就知道是文人啦。”老人轻声问道,同时从墙上取下木制的弯弓。曹松见老人家双手握着木弓,不时用力拉一下弓弦,试一试弓弦的弹力,一会儿又从箭壶中抽出箭来,在磨石上磨着箭头,心中暗想老人家年纪这么大了,难道还能打猎不成。听说这商山深处有老虎,豹子,还有黑熊,还有凶狠的狼,一个老人家能行吗?想到这里,他高声问老人,还能上山打猎吗,老人听了点了点头,告诉曹松,他的身体还硬朗着呢。虽然儿孙都死了,这里就他一个孤寡老人,但仍然还种几亩山坡地,仍然还要为官家猎取麝香。
曹松听了顿感悲痛,这么大年纪的白发老人,还要在陡峭的山坡上挖田种地,还要为官家猎射麝香,因为他知道这香獐聪明无比,要想猎取麝是多么不容易。当然他还知道,商州虽然离长安不远,但山大沟深,生产香獐,朝廷自然年年要照例上贡麝香了。想到这里,他从怀中摸出几两碎银,交给老人家,劝说他年纪大了,不要再从事射猎麝香这样危险的活儿了。老人却坚辞不收曹松的银子,说是习惯了,山里人就这命,等真正打不了猎了,就死了算了。
“多么艰难困苦却心底善良勤劳朴实的老人啊,常住深山老林,儿孙全家都死了,只有孤身一人呀,但是双手仍然不离弓箭,还要为官家射麝香,人生啊,怎么这样不公平,贫富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啊。看到这样的境况怎么不让人痛心疾首呢?”曹松双眼含泪,动情地说道。
“大人,这就是命啊,这就是老人家说的命啊。老人家这么大年纪还要辛勤劳作,是可怜啊。但愿那些达官贵人们能体恤民间疾苦,多为穷人办些有益的事吧。只要我们中第为官,就一定要力谏当今轻徭薄赋广济苍生啊。”曹松的文友感慨地说。
曹松再次将口袋内的几两碎银送给老翁,老人仍坚辞不受,曹松无奈,与文友向老人家恭恭敬敬地叩首,同时高声吟道:“余今生过此,痛心疾首,谨将此诗奉给商山父老,以表痛惜之情。”
《商於》
垂白商於原下住,儿孙共亡一身忙。
木弓未得长离手,犹与官家射麝香。
“曹大人,你的惜民之情溢于言表啊!”诗友大声称赞着。
“曹大人,虽然我不懂你的诗文,只要你们这些当官的知道我们民间的疾苦就行了。”老翁亦即老猎手憨憨地笑着,同时向曹松递上一大块黑乎乎的肉饼。
“这是…?”
“这是野熊肉,是我前个月在一个陷阱里捕捉的大黑熊的胯子肉。你不知道呀,我看到这只黑熊时它已经快断气啦,我把它从陷阱拖出来时它已经死了,四只熊掌已经上缴商州府衙上贡朝廷,这胯子肉我一直没有舍得吃,你们来啦,就送给你们吧。”老猎人诚恳地说。
曹松见老猎人如此盛情也就不好推辞,接过熊肉随之言道:“此山果然秀丽无比,林丰草茂,飞禽走兽和谐相处,只是人们太辛苦了。商洛山我是记住了,这位朋友,我们此时在山中,不如就以山中为题,赋诗一首如何?”
“曹大人,如果说写山我肯定不如你啦,既然大人以山中为题,我看还是你吟我写好吧。”
“行,请听。”曹松大声吟道:
山 中
此地以商岭,云霞空往还。
衰条南定鸟,缺月易依山。
野色耕不尽,溪客钓自闲。
分田多卧退,百计稍相关。
“对,我们要多闻商洛事,常来看射麝,多思民间苦,闲来溪边钓……”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