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第17集-无用也可以省去不少烦恼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无用也可以省去不少烦恼。

这一集是〈逍遥游〉的最后一章了，同样上场的是庄子跟惠子的辩论，还记得吗？上一集他们辩论到大葫芦怎么用？这一集就要谈到大树有没有用处？所以在开始也是惠子先提出挑战，他认为说有的大树根本毫无用处，就好像庄子说的话根本就没用，没有人要听的？庄子听到有人直接挑战他，就回答了，回答得非常精彩，我们还是先说第一段，惠子怎么样挑战庄子。

“惠子对庄子说︰「我有一棵大树，人们称它为樗(shū)。它的树干臃肿而不合于绳墨；它的树枝卷曲而不合于规矩。就是把它种在路旁，木匠也不屑一顾。现在你所说的话，内容广博而毫无用处，大家都会弃之不顾的。」”

这对庄子是一个很直接的挑战，事实上我们念庄子，偶尔也会这样想，讲这些话这么高远，离人生好像很遥远的样子，讲这些东西别人听不听有什么差别？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你看庄子怎么回答？庄子这个人有时候回答很犀利。

“庄子说︰「你难道没有看过野猫与黄鼠狼吗？牠们弯曲身子埋伏起来，等着要抓出游的小动物；东跳西跃地追捕，不管位置是高是低；最后却中了机关，死在陷阱中。再看那牦牛，他的身躯大得像天边的云朵。这可以说是够大了，但却没办法捉老鼠。现在你有一棵大树，担心它没有用，那么为何不把它种在空虚无物的地方，广阔无边的旷野，再无所事事地徘徊在树旁，逍遥自在地躺卧在树下。它不会被斧头砍伐，也不会被外物伤害，没有任何可用之处，又会有什么困难苦恼呢？」”

庄子的回答很明确，他也分两段，你前面说我大而无用，后面我跟你说，你很有用吗？的确，野猫跟黄鼠狼很有用，这边还特别提到东西跳梁，今天成语变成“跳梁小丑”就从这边来的，你们很厉害吗？抓那些更小的动物，最后中了机关，死在这些罗网里面；再看那牦牛，这个牦牛就是所谓的长毛牛，长在喜马拉雅山这样的高原地带，长毛牛是很大的。

但是你注意到庄子说话了，“其大若垂天之云”，〈逍遥游〉里面三次提到这个词—天边的云朵，前面两次都在大鹏鸟飞的时候，翅膀张开有如天边的云朵，现在一头牛居然像天边的云朵，你就知道他写文章是非常自由自在的，不受任何限制的，你不要跟他讲逻辑。

牛怎么可能那么大？当然不会那么大，他就喜欢让你无法想象，他说了你要比“有用”“无用”，你看到牛那么大应该是无用吧，连抓老鼠都不会，你让这样大的牛抓老鼠，抓老鼠当然比不上野猫和黄鼠狼，但是你抓老鼠不觉得累吗？老鼠被你抓到固然是很痛苦，你也可能中在机关之下被人类抓去了，你后面还有猎人，人间的所有一切有用的东西，都是一层又一层的，你说这个“有用”完全是你为主，食物链的最上层就是你。

没那回事！人的世界各种食物链的情况非常复杂的，你如果认为自己很有用，那个有用马上就变成别人要使用你，就好像惠子所说的那棵大树，看起来真的是没用，它的树干臃肿而不合于绳墨，没有人理它，为什么木匠不理它？这样的树干砍下来也不能当栋梁啊！对人类来说这是没用的木头；它的树枝卷曲而不合规矩。树枝最好怎么样？有的是直的，有的是圆的，因为树枝可以卷曲，都有它各自的用处，你现在树干没用树枝也没用，连那个木匠需要砍树的都懒得看你，你种在路边也没用。

事实上一棵大树能长到这么大，最主要原因也是因为“无用”，有用的话早就被砍掉了，就好像后面庄子一再提到一个词叫做“直木先伐，甘井先竭”。一棵树木长得挺直先被砍掉，因为它很有用；水井的水很甘美甜美的话，立刻被人喝光，为什么？因为大家省得再去找更好的水泉，所以像这就是你很有用，立刻就有危险。

当然，我们这样讲就有一个问题，难道庄子要我们活在世界上都变成无用的人吗？当然不是，你无用的话连养活自己都有困难，怎么办？他不是要你无用，而是要你不要只考虑有用，庄子的话有时候像是解毒的一种工具，就是你中毒太深啦，在人间什么事情都计较各种利害，斤斤计较中毒太深，他要让你化开的时候，不能跟你慢慢抽丝剥茧一样一样去分析，只能跟你说把心胸放开一点扩大一点，就能知道说天地这么大这么美，何必在那个地方纠缠不清？所以他就是想尽各种办法，让一个人的心胸可以放开。

上一集就提醒惠子，不要让你的心思太过于封闭，要设法通达一点。这一集就跟你说，你有这么大的树，你把他种在什么地方？这边提到的是你把这棵树种在“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像这样的一个词都告诉你说，那个“乡”那个“野”不是你在人间可以看到的，并且你只有这么大的树，你种这种地方，难道这是你的地吗？你不用缴税吗？

所以你不要从字面上去看他，你要把他想成心灵的一个特别的地方，因为庄子讲像四海之外这些，他一再会重复类似的话，都是跟你说人除了具体的身体，有长宽高三个维度，你就需要一个大的地方才能够生存，才能够发展，但是人除了身除了心之外还有另一个层次，就是所谓精神的层次。那个精神比较像我们平常可以想象一下幻想一下，人当然不能只做白日梦，不能光是幻想，但你如果没有任何想象的空间，你住在一个地方会觉得很辛苦的。

我常常提到在二战的时候，有一个犹太人的孩子的故事，他们本来在波兰生活得好好的，纳粹来了要抓犹太人，犹太人逃亡很辛苦，就把这个小男孩(10岁)寄养在当地一个朋友家中，这是很危险的事情，所以小男孩藏在阁楼上，阁楼很小只能躺着蹲着不能够站起来，这样才不会被发现，他在里面待了四年。就表面上来看，身体的环境、心思可以活动的范围都很窄，但他在上面每天念书每天思考，四年下来之后终身驼背，因为身体的发展有他的规律，在这种地方生存一定会有后面的后遗症，但是他后来也成为一个很好的文学作家。当然，人生的路很多时候不是可以自己选的，碰上了就碰上了，怎么办？不用担心，除了身跟心还有精神方面的能量，可以无限的开阔。

所以庄子的目的在这里，从一开头他跟你说为什么要讲“大”？

因为老子说“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庄子所有的思想就从这个“人亦大”，他要说明人的“大”在什么地方？不可能是身体，也不只是心智而已，还有精神的层次，把这个层次发挥出来的话，每一个人都有机会，不会互相竞争冲突，也没什么跟别人的矛盾，这一来的话，你往这一边发展不是很好吗？所以他在这边出现了，你在他周围无所事事的徘徊，逍遥这个词出现了，“逍遥乎寝卧其下”，逍遥自在地躺卧在树下。逍遥并不是说你真的是完全无用，或者什么都不做。

一天有24小时，你总要空出几个小时，让自己的心思可以沉淀一下，精神可以自由翱翔，你总要有个小小的空间，让你自己可以发挥想象力。这样一来，庄子33篇第一篇〈逍遥游〉就把他的基本立场确定了。但是问题是要达到这样的境界谈何容易，我们后面就会碰到第二篇〈齐物论〉。

我先提醒大家，这是最难的一篇，我们下一集会就〈齐物论〉再开始介绍。

这一集就谈到这里。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