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奥逊·威尔斯《公民凯恩》（下）：低机位和景深镜头

— 戴氏金句 —

《公民凯恩》当中最被称道的电影技巧是，奥逊·威尔斯大量地、系统地使用低机位仰拍镜头。不论是在黄金时代的好莱坞，还是在今天的大部分电影当中，人们都习惯了常规机位，所谓常规机位就是把摄影机的高度取在一般身高的人眼水平线上，这样让我们感到一种所谓的自然、平衡，所谓的“隐藏起摄影机”的技巧。

低机位形成了以下的效果，一个是人物在大仰拍镜头当中，其次是在很多的电影画面中，天花板出现在画面的构图当中，而超常机位造成了人物某种程度的变形。他另一部在商业上更失败，在艺术上评价却非常高的电影《安倍逊大族》使用的也是这种机位，这种机位已经成了他的常规机位，由此形成了他的电影画面当中独有的一种金字塔式的，或者叫三角形式的构图方式。

在这部电影当中，奥逊·威尔斯非常系统地使用景深镜头，低机位和我们称之为场面调度的摄影机运动来构成一个探询心灵之迷，追索秘密的故事。镜头一次一次地从某一个人物的雕像开始下拉，然后推进，或者从一个人物的画像上上移，开始推进。同时低机位和景深镜头又构成了一种人物内心与人物外在，人物的社会生存与人物的所谓心灵生存或者内在生存之间的张力。

选战的一场戏，奥逊·威尔斯全都使用这种大仰角拍摄，因而一种凯恩曾经具有的政治野心或者政治豪情，或者凯恩具有的某种民粹倾向，或者叫民主党式的政治立场是通过这样的机位来完成的。

奥逊·威尔斯及其《公民凯恩》在世界电影史，在电影语言的创造和推进的意义上的最重要的两个特征，就是他的低机位和作为场面调度的景深镜头。

奥逊·威尔斯长时间地坚持这部电影叫另外一个片名，不叫《公民凯恩》，而叫《American》（《美国人》）。在这部电影中，奥逊·威尔斯放入了大量他自己生命的、内在的悲剧历程于其中，他自己出身于中上阶层的艺术家家庭当中，但是他分别在9岁和15岁失去了母亲和父亲，所以这个故事与其说是在讲赫斯特的故事，不如说是在讲奥逊·威尔斯本人的心灵创伤。

早于希区柯克，是奥逊·威尔斯开启了电影叙事的一个重要的方向，就是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演化为一种电影的叙述，演化为一种认识人，认识自我，认知社会的叙述方式。

联系着部影片曾经的标题叫做《American》（《美国人》），它使我再次联想到我喜欢的一个表述，其实优秀的好莱坞电影经常具有这样的意义：它是美国梦，但它同时是美国梦的正反面。在这部电影当中，奥逊·威尔斯的最重要的成就是他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有正反面的美国梦，给我们提供了关于美国社会，关于美国社会中的人，关于所谓现代人，关于成功背后可能存在的那些不能弥补的创痛。

看上去它是一部由六段闪回所构成的电影，看上去它是一个并不具有黄金时代好莱坞所特有的严密的戏剧式结构和戏剧式叙事的一种现代叙事方式，但在这部电影当中，它用似乎不经意的、漫不经心的方式埋下的线索，并不是戏剧性情境的线索，而是关于人类心灵秘密的线索。

当凯恩遇到苏珊的时候，那个喜剧性的场景当中，凯恩漫不经心地说他原本是想到一个仓库中去看从科罗拉多搬来的母亲的所有遗物，实际上这是一次很重要的心灵觅食，让我们去了解第二次荒诞爱情的发生和这个荒诞爱情背后的，在剧情当中似乎从来没有流露过的心灵动机。

影片最后一个场景，人们开始清理凯恩留下财富，人们漫不经心地报出所有的清理物资时说：一个科罗拉多的火炉，它值两美元。而当所有人物走出画面，走出场景，走出凯恩庄园的时候，摄影机回摇，摇到一堆看上去和那些价值连城的财宝毫无关系的杂物的时候，在中景当中我们看到一个老镜框，镜框里面是凯恩童年时代和母亲的合影。而后我们看到一个人物从相反的方向入画，拿起了镜框旁边的一个儿童雪橇，毫不犹豫地把它丢到了壁炉当中，因为这是没有价值的将要销毁的垃圾。这个时候摄影机向壁炉里推去，火蛇卷过，我们清晰地看到了雪撬上的商标，然后摄影机继续向前推，停留在大特写镜头当中，我们看到火烧过，火撩过，火燃起，最终把它化为灰烬。而那个雪橇的商标上清晰地写着“玫瑰花蕾”。

电影结尾处，摄影机升拉开去，拉出了凯恩城堡，拉出了这个巨大的庄园，最后拉出了铁门，然后摄影机停在铁门上的标牌“禁止入内”上，电影完成了一个叙事结构的完整循环，好像在叙事的意义上说这次探索心灵秘密的进军失败了，但是事实上，作为电影它成功了。

一部优秀的电影不光能给我们讲一个优秀的故事，或者是探索了一个独到的主题，或者讲述了一些别致的意义，一部优秀的电影，其中或多或少地必然包含了一个重要的层次，就是它同时是一个关于电影的故事。

这部电影其实在处理着一个今天才成为人们的自觉话题的主题，那就是关于媒介的演化。1941年在故事中设定为凯恩去世的那一年，也设定为文字媒介死亡的那一年，取而代之的是影像和声音媒介的登场。换句话说，它预示着电影的全新的黄金时代的到来。

— 电影课词典 —

● 《安倍逊大族》（《伟大的安巴逊》）

1942年由奥逊·威尔斯执导的一部电影。

剧情简介：

20世纪初，Amberson家族在当地是一个名门望族。年轻人Eugene Morgan（约瑟夫·科顿Joseph Cotten饰）苦苦追求Amberson家的Isabel（多洛雷斯·卡斯特洛Dolores Costello饰）无果，Isabel最终嫁给了Wilbur Minafer（Donald Dillaway饰演），两人生下儿子George（提姆·霍尔特Tim Holt饰）。George在父母的溺爱下长大，从小就是个骄横的孩子，长大后更是变本加厉。从大学回家的George遇到了来他们家做客的Eugene Morgan，此时的Morgan已是一个在研究动力车的人，他的妻子去世，留给他一个女儿Lucy（安妮·巴克斯特Anne Baxter）。George爱上了Lucy，而George的姑姑似乎也对Morgan青睐有加。不久George的父亲去世了，George开始在Amberson家族里当家做主。他听闻了Morgan和他母亲的一些传闻，严厉阻止了其发展，并带着他的母亲去欧洲旅游。而Morgan的汽车研究正在不断壮大，却遭到了George的轻视。无视社会发展的George正在随着Amberson家族的没落而渐渐失去了他原有的一切……

本片根据Booth Tarkington于1918年出版的同名小说改编，提名奥斯卡最佳女配角和最佳影片等奖项。

— 导演名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