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传奇4：陈文新 | 小说也能成为害人的工具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武汉大学的陈文新。前面我们讲了唐人传奇的第三个问题。接下来我们讲第四个问题，托名牛僧孺的《周秦行纪》是一篇什么类型的作品？

讲这个问题其实有两个关键点，一个就是《周秦行纪》这一篇，它的作者署的是牛僧孺的名字，但是其实不是牛僧孺写的。那么它的作者是谁呢？ 

它的作者其实是李德裕的门人。李德裕是什么人？也就是我们说的唐代的牛李党争当中的李党方面的头面人物，牛党就是牛僧孺，李德裕的那些门人之所以要托名牛僧孺写《周秦行纪》这样的一篇作品，其实是为了陷害牛僧孺。

所以我们可以把这一篇作品定位为党争小说，或者定位作为政治斗争工具的小说，这是我们对这一篇小说的一个基本定位。作为党争小说，它有四个方面值得我们注意， 

我们讲第一个小点，《周秦行纪》当中有哪两个情节最为关键？ 

在《周秦行纪》当中，它是以牛僧孺的口气，写他晚上在旅途当中进入了汉代薄太后的庙。在庙里边他见到了中国古代的一些后妃，比方说杨贵妃，比方说潘淑妃还见到了王昭君这样的一些女性，在见的过程当中，他们有聊天儿，后来也在那里过了一夜。

整个情节见长的过程当中，有两个情节是最为关键的，一个情节就是有人问牛僧孺，说现在的皇上是谁？牛僧孺就告诉他们说，现在的皇上是德宗，也就是唐德宗。然后杨贵妃笑了一句，说，沈婆的儿子做了皇帝了。 

沈婆是谁？沈婆就是德宗的父亲代宗的皇后沈珍珠沈后，而沈后被称为沈婆，这就是一个很不恭敬的一个称呼，我们哪能把皇上的母亲叫做沈婆，这是第一个关键的情节。

第二个关键的情节是到了晚上牛僧孺要就寝了，薄太后就说今天晚上谁陪他，于是就和潘淑妃和绿珠商量。潘淑妃和绿珠都说，我们是有贞洁的女人，我们不能够做这个事情。

最后议论的结果就是让王昭君来陪牛僧孺过这一夜。为什么要王昭君陪牛僧孺过这一夜呢？理由就是说你王昭君嫁到了北方，是曾经给两代单于王作妻子，因为游牧民族当做父亲的去世之后，他的妻子是要给他的儿子做妻子的。 

这个是游牧民族的一个特点，所以历史上的王昭君确实就有过这样的一个经历。因此薄太后就说，反正你有这样一个经历，你就去陪他。这样的一个情节，他的恶毒之处在什么地方？

它的恶毒之处就在于沈后，也就是唐德宗的母亲，在安史之乱当中，是被北方的叛军掳走了的。换句话说，它叫失身于胡人，也就是被那些北方的叛军掳到了北方之后下落不明。所以《周秦行纪》的情节是对于德宗的母亲沈后的一个极其恶毒的一个影射，所以让他来陪牛僧孺来过人的一夜。 

这是两个关键的情节。这是我们讲的第一点。第二点，那就是李德裕给牛僧孺定了什么罪名？《周秦行纪》这一篇小说是托名牛僧孺写出来的。写出来之后，李德裕就写了一篇文章叫《周秦行纪论》。

在《周秦行纪论》里边，就把我们刚才讲的这两个情节都拎了出来，来证明牛僧孺确实有不轨之心。那说到牛僧孺的不轨之心的时候，李德裕还特别强调了一个事实，这个事实就是唐代的人比较相信关于未来的一些预测。

比方说我们读《三国演义》，就知道说汉朝的天下之后是当涂高，当涂高，后来就被理解为是魏。 

所以后来曹家的天下就叫魏。而在唐德宗那个时代，也有一种说唐代之后结续天下的帝王，姓牛，所以凡是姓牛的就有一些嫌疑，而李德裕就把这两个事情牵在一起，说牛僧孺本来在这些谶言当中它就是一个嫌疑者，现在他还在作品当中来描写他和后妃们在一起过夜，来证明他确实就应该成为帝王。

像这样的大逆不道的人，不仅仅是应该把他本人严惩，而且应该株连九族。这个就非常的可怕了，这个就是一个很严厉的一个恶毒的政治陷害。所以这个官司就打到了皇帝那里。

打到皇帝那里之后，结果皇帝是这样说的。皇帝说，作为臣子，牛僧孺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这一定是别人编造来加到他的头上的。所以就因为皇上的这一句话，那李德裕的陷害没有得逞。

虽然没有得逞，但是用心确实非常的险恶。所以后来就有人发这样的议论，说牛李党争当中，牛僧孺也做了狠毒招害李德裕的事，李德裕也做了狠毒招害牛僧孺的事。

但是那些都是属于因为竞争，是你可以理解的一些做法。而李德裕让自己的门下写这样的作品来陷害牛僧孺，这个就太过分了。所以后来李德裕的结局不好，大概也是因为他做了这样太过分的事情。这个是第二个小点。

第三个小点，《周秦行纪》与《补江总白猿传》有什么不同？说到《补江总白猿传》我们可以说这也是唐人传奇当中的一篇带有攻击人意味的作品，他攻击的是谁呢？攻击的是唐代的书法家欧阳询。

因为欧阳询的长相长得特别像猴子，所以《补江总白猿传》就说，他的母亲也就是他的父亲欧阳和的妻子，曾经被白猿精给掳走，而在掳走的那一段时间里边怀上了孕，后来被救出来之后就生下了欧阳询，言外之意就是欧阳询是猴子的儿子。这是攻击欧阳询的。 

但是当我们把《补江总白猿传》这样的一个有攻击意味的作品和《周秦行纪》连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又看出来，尽管都有攻击性，但这两篇作品的意味是大有不同的。

那就是《补江总白猿传》的攻击性，其实带有开玩笑的意味在里边。什么叫开玩笑？那是因为欧阳询当年因为长得像猴，他又本人也喜欢和别人开玩笑，所以曾经和朋友们之间就有一些互相调侃的事情。

比方说欧阳询就曾经和长孙皇后的哥哥长孙无忌一起在酒席上互相调侃对方，长孙无忌就说欧阳询，说是谁画了一只猴子在这里，然后欧阳询就调侃这个长孙无忌说，只缘心混混，所以面团团。只因为你头脑不清醒，所以长得圆圆的圆滚滚的。 

因为长孙无忌长的就是一个圆滚滚的样子。当时唐太宗在场，唐太宗就说欧阳询，你调侃长孙无忌，要是长孙皇后知道了之后，你怕不怕？欧阳询就不说话了，可见他们之间的玩笑在当时已经流传很广。

所以《补江总白猿传》虽然带有攻击性，但不是一种有险恶的陷害用意的攻击，最多只能够说玩笑开的有点过分。而《周秦行纪》他是怀有险恶的政治用心，可以说是唐代政治生活当中极不正常的一篇作品。这个是我们讲的第三个小点。

第四个小点是唐人传奇中还有哪些作品是与政治斗争有关的？ 

说道唐人传奇当中与政治斗争有关的作品，我们可以说第一篇比较明显的就是牛僧孺的外孙张读。他写了一部小说集叫《宣室志》。

《宣室志》里边有一篇就叫《李德裕》那一篇作品，就是专门来攻击李德裕，来丑化李德裕的。因为李德裕跟他的外公过不去，所以他要代替他的外公来发泄对于李德裕的不满。

但这一篇作品它只是有攻击性，没有陷害的意图在里边。这是一篇。另外一篇是沈既济的《枕中记》，我们在解读这篇作品的时候，可以注意到沈既济和当时的一个大臣杨严的关系。 

因为杨严在做了大臣之后，就推荐沈既济也身居要职，后来杨严被排挤出朝廷，沈既济也遭到了贬谪。所以他在《枕中记》里边写到卢生的经历的时候，就特别强调，一个人在朝廷当中是不是混的好，不完全看你个人的人品和处事。

你是不是会受到打击和株连，可能有一些意外的人际关系上的原因，其实就是来影射杨严和他之间的关系，但这个也只是一种人生感慨的说法，它没有明确的一个政治攻击性在里边。所以也不是政治性的这样的一种攻击性的作品。 

如果要说典型的和《周秦行纪》相类的，我们可以举到一篇，柳珵的《上清传》。它主要是站在当时的有两派当中的一派当中来写这个作品。当时有两派，一派是陆贽，一派是窦参。

陆贽，按照史学家的看法，那是一个代表正义的一方，窦参是代表不正义的一方，但是《上清传》它是代表窦参来写这一篇作品，说陆贽想方设法的让窦参被抄了家。

在窦参被抄家之前，就对自己的侍女上清说，你肯定会被没入掖庭，也就是被收到宫廷里边去。如果你以后有机会跟皇上在一起，一定要替我洗刷冤屈。后来上清果然就到了皇上身边，有一次她就抓住皇上向她了解一些情况的机会，告诉他说，窦参被抄家，完全是陆贽陷害的结果。

所以当时皇上就对陆贽表示了极大的不满这样的一个作品。后来北宋的司马光写《资治通鉴》的时候，是作为参考资料，收入了《资治通鉴》考异。

在收入参考资料的时候，司马光说《上清传》所写的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常情常理的。所以在写《资治通鉴》的时候，他没有用《上清传》的材料，他认为在历史上陆贽是对的，窦参是不对的。 

而《上清传》在结尾还特别有煽动性的说了这样的一句话，说如今的人因为陆贽的门生故吏都身居高位，所以他们尽管知道窦参的冤屈，也不敢为他伸冤。

这个话说的就很有煽动性。意思是窦参之所以一直没有人为他来伸冤，不是因为他不正义，而是因为他的政敌陆贽的门生故吏掌握的权力太大。这样的一种写法确实带有一种利用人们同情弱者的那样一种心理的味道，利用人们对于弱者的同情来为窦参来鸣冤叫屈，可以说是和《周秦行纪》同一类的作品。 

那么讲到了《周秦行纪》和《上清传》之后，我们就可以指出这样的一个事实。那就是无论什么样类型的题材，只要你成为了一种流行的题材，就有可能被人用来达到自己个人的目的。

但是这样的一种做法往往是适得其反。它既害了文学文体本身，也造成了文学生态的不正常。这个就是我们特别的要提出《周秦行纪》这一篇作品来加以讨论的一个原因。

这个就是我们讲的唐人传奇的第四个方面。我们要讲的唐人传奇大体上就是上述的四个方面。对这四个方面的初步了解，有助于我们对唐人传奇做一个整体的把握。 

好，所有关于唐人传奇的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你的收听。我是武汉大学的陈文新，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