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讲：人生不易，活着为什么（一.14）

今天我们学习《学而第一》第十四章：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这一章，又讲到君子。孔子说，一个好学的君子有哪些表现呢？首先，“食无求饱。”无，是无非的意思。吃饭，无非是为了填饱我们的肚子而已。小朋友们，人吃饭是为了活着；但是人活着，却并非只是为了吃饭。如果每天只知道吃，吃饱了睡，睡够了吃，那就是小猪了。那样的人生是不值得我们尊重和佩服的。

孔子接着说，“居无求安。”好学的君子，居住，无非是为了安全。这里，孔子说出了一个人生真理。就是，人的幸福感，并非来自于向外追求的对物质的贪恋，吃和住，美食、豪车、旅游、大房子，这些外在物质的享受是不会真正给我们带来幸福感的。幸福，是关乎我们心灵和精神层面的东西，它不是财富能买来，物质能换来的。

有人讲，幸福的公式是这样的：幸福=你的拥有/你的欲望。你虽然拥有的多，但你的欲望更大，你就不会幸福；相反，拥有的虽然少，但人的欲望小，幸福感就会强。

今天，孔子实际上提出了人生的目的和意义的问题。就是我们为什么活着？我们怎样活着，才是有意义的一生？ 

孔子和儒家曾经多次回答过这个问题。在儒家经典《孟子》这本书中，孟子曾经提出，有意义的人生，就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1]后人习惯地把这句讲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就是，把我们的人生，分成两种状态，如果我们穷困潦倒的时候，就安下心来做好自己；如果我们发达了，有能力了，一定要有利他的精神，为别人、为社会，贡献出我们的价值。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在儒家看来，就需要我们用一生的时间，不断地去学习，不断地修养、提高自己。儒家甚至认为，人生不易，人一生的学习是艰难而无可休息的。

在《荀子》[2]一书中，记载了一次子贡和老师孔子之间的对话。有一天，子贡问孔子：“赐倦于学，困于道矣，愿息而事君，可乎？”赐，是子贡的名。他姓端木，名赐，字子贡。他说老师啊，我每天跟着您学呀学呀，我太烦了，很厌倦，很困惑。我不想学习了，打算出去找个工作，为君王做事，行不行啊？

孔子回答说：“《诗》云：‘温恭朝夕，执事有恪（kè,音克）。’事君之难也，焉可息哉！”孔子引用了《诗经﹒商颂﹒那（nuo，音挪）》中的话，这首诗描写了殷商后代宋国，在祭祀自己祖先时的乐舞场景。引用的这两句意思是，“我们从早到晚，要表现出温和恭敬，祭祀的时候，更要表现得虔诚谨慎。”

孔子借以表达，我们平常工作上班，挣钱养家，你以为很容易吗？你的收入和你的所得是怎么来的？要靠你的本事，靠你谦恭的态度，靠你付出的时间、精力和心血换来的，你不学习可以吗？我们谋生，也是需要本领的。如何跟领导相处？跟同事相处？跟下属相处？都是需要学习的。不学习，这些能力你怎么能轻松地掌握，能有所收获呢？

子贡接着说：“然则赐愿息而事亲。”子贡说，那我也想停下来，不学习了，我回家去侍奉、孝敬我的父母去，行不行啊？ 

孔子回答说：“《诗》云：‘孝子不匮（kui，音愧），永锡（ci，音赐）尔类。’事亲之难也，焉可以息哉。”孔子又引用《诗经﹒大雅﹒既醉》中的话，这首诗描述的是周王祭酒祈福，祭祀祖先的场景。这两句诗说，“孝子的孝心，永远不会枯竭，会一直如此。祖先们啊，请求您保佑我们，子子孙孙永远昌盛下去。”

孔子借用这两话来告诉子贡，子贡啊，你以为孝顺父母那么简单容易吗？很多时候，我们都有这个心，我们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很多事情，知不等于行，你明白了，并不等于你一定做到了。比如我们每个小朋友，都有对爸爸妈妈好，爱爸爸妈妈的这份心，但是，我们也经常会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惹爸爸妈妈生气。孝敬父母，也并非我们躺在床上、吃吃喝喝、看电视、睡大觉，就可以做到的。孝这件事情，你不学习，你又怎么能做好呢？

子贡又说：“然赐请愿息于妻子。”子贡说，老师啊，那我也不想跟您学习了，我想回家去，娶个媳妇，生几个孩子，好好过我的小日子行不行啊？这总不需要学习了吧？

孔子回答说：“《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妻子之难也，焉可以息哉！”孔子还是引用《诗经》中的话，来自《大雅﹒思齐》，一首歌颂周文王善于修身、齐家、治国的诗，意思是，“周文王这个人，以礼对待自己的妻子，友爱自己的兄弟姐妹，以身作则，治理他的家族和整个国家。”

孔子的意思是，我们每个人长大了，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嫁个什么样的老公，将来夫妻之间如何相处，也是一门大学问，是决定人一生幸福与否的大事情。我们到底是看容貌，看颜值，还是看品行？看他或她如何做事，心地是不是好，还是看他家里是不是有钱？要知道，一个好妻子，将来就是一个好母亲；一个好老公，将来要成为一个好父亲。我们找一个人结婚，不光决定到两个人彼此的幸福，还决定到整个家族未来发展的好坏。而且，夫妻之间怎么相处，也是一门学问。

有人说，所有的关系都是相互教育，良好的夫妻关系，一定也是相互学习，相互进步的结果。接下去，如何教育小朋友也是一门大学问。我们之前讲过，一个人的成功不算成功，如果儿女不成功，甚至不孝顺，犯罪了，被警察抓起来扔到监狱里去了，那你算成功吗？我们讲过梁启超和张英的例子，那才叫成功，才是优秀的教育。而如何教育子女，不学习，怎么行呢？更何况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都需要学习。

子贡接着说：“然则赐愿息耕。”老师啊，那我也不想学习了，我停下来，回家去种地去行不行啊？

孔子回答说：“《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绹（táo,音陶），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耕之难也，焉可以息哉！”孔子又引用《诗经﹒豳（bin，音宾）风﹒七月》中的话，这是一首记述西周时农民一年到头繁重劳动，艰苦生活，非常不易，而规模宏大的叙事诗。意思是说，“农民，白天要到野外去割茅草；夜里回来，又要整夜整夜地搓麻绳；搓到天亮了，还得赶快登上屋顶，把漏风漏雨的地方修好；忙完这些，还没等到休息，播种的季节又到来了。

小朋友们，农民的生活，是最辛苦最不容易的了！唐朝宰相诗人李绅所写的《悯农》这首诗，大家都耳熟能详：“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农民，春天要播种庄稼，夏天要除草、浇水、施肥，秋天要收割，冬天又要准备第二年的春种秋收。古时候，还要向官府交粮，为官府服劳役、出苦工，打仗了，还要被抓壮丁，很可能就战死沙场。历朝历代，农民往往是最被欺凌、最没有尊严的一个群体。而农民每天在田地里忙碌，这些能力也是需要学习的，是需要经验才能做得很好的。不学习，我们躺在床上，粮食就能收获了吗？我们就衣食无忧了吗？也是不可能的。孔子说做一个农民，你不学习怎么行呢。

子贡接着说：“然则赐无息乎？”子贡绝望了，说老师啊，那难道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得到休息了吗？

孔子回答说，有休息的时候啊，子贡！“望其圹，则皋（gāo,音高）如也；视其高，则填如也；察其从，则隔如也。此其所以息也矣。” 孔子说，子贡啊，你看远处那片墓地，有的坟墓像高地，有的像小山头，有的像小土堆，有的像倒扣的锅，那些地方就是我们可以休息的地方啊。

子贡说：“大哉乎死也！君子息焉，小人休焉，大哉乎死也！”子贡最后感慨地说，老师啊，我明白了。原来死这件事情，也这么重大，不容易啊。对于君子而言，一辈子奋斗不息，修炼自己，为他人，为社会，为国家贡献自己，到死的时候，他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休息了；而对于小人，一辈子蝇营狗苟，只为了一己私利，他们的死，就像是生命的钟摆停摆了而已，无可称道啊。

小朋友们，子贡和孔子老师这个对话，告诉我们一个深刻的道理，人生，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可以舒舒服服得来，而不失去，永远存在的。人生，不是选出来的，而是学出来的，是做出来的。生无所息，人生不易啊！

回到《论语》，孔子接着说，“敏于事而慎于言”，讲的是言和行的关系，做事要敏捷，说话要谨慎。光说不做，将一事无成。应该少说多做，不要做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侏儒。“就有道而正焉”，靠近、跟随有道德学问修养的人，向他们去学习，校正自己，“可谓好学也已”。这样才可以称得上是好学了。

这里再次说明，在孔子和儒家眼中，学，不是简单的学知识学技能，而是学习做人做事的道理，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具备修己安人安天下的能力。而学习的关键，在于放低欲望，“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在于实践和行动，“敏于事而慎于言”，在于向贤能的人看齐，“就有道而正焉”。学习的关键，也在于坚持不懈。只有坚持学习，我们才能活出态度，活出质量，活出境界，活出精彩。

最后我们讲故事。讲一位当代的中国企业家，任正非的故事。我们看看他有什么样的人生境界，什么样的人生追求，他算不算得上孜孜以求的君子。

2016年的4月16日，已经非常有成就的企业家任正非，被网友们拍到一张图片。这天深夜，他独自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在上海虹桥机场排队等候出租车，没有秘书，没有随从，没有红地毯，没有VIP，没有豪车。这一年，任正非已经72岁。

任正非的事业已经有多成功呢？根据新华社的数据，2015年，他创立的华为公司营业收入已经达到3950亿元，营业净利润达到369亿元。这两项数字都腾讯、阿里巴巴和百度加到一起还要多。而且，2015年，华为公司的纳税总额居所有中国民营企业的第一名。

这么有成就的一个人，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低调，在中国非常少有。我们了解一下任正非的经历。

任正非，1944年出生于中国西南部，贵州安顺的一个贫困山区里的小村庄，这个地方靠近黄果树瀑布。任正非的爷爷，原本是浙江浦江县一个做火腿的师傅，做的很不错，家境还可以，但是认为读书无用，后来任正非的爸爸执意要求去读书，他的爷爷才勉强同意。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后，任正非的爸爸还有一年没有读完大学，就辍学回家了。之后到了国民党的一家军工厂工作，做了会计员。由于日本人侵略中国，这家军工厂，先是迁到广西，后来又迁到贵州。任正非的爸爸就是这样随着工厂，来到了贵州。

解放后，任正非的父亲母亲都做了普通的乡村中学教师。家里除了任正非，下面还有弟弟妹妹六个人，任正非是老大。教师家庭，孩子又多，生活是比较困难的，特别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生活尤为艰难。 

任正非后来写了一篇文章，名为《我的父亲母亲》，他在文章中回忆道：

“当时我们兄妹七个人，加上父母一共九个人，全靠父母微薄的工资来生活，毫无其他的经济来源。本来生活就非常困难，儿女们又一天一天的长大，衣服一天一天的变短，而且都要读书，开支很大。每次到交学费的时候，妈妈都非常的发愁。我经常看到妈妈每到月底，就向别人借三块钱五块钱，来渡过饥荒，而且常常走了好几家都未必能借到。

直到我高中毕业的时候，我都没有穿过衬衣，有的同学看到很热的天气，我却穿着厚厚的外衣，让我向我的妈妈要一件衬衣，我不敢去，因为我知道做不到。我上大学的时候，我妈妈一次送给我两件衬衣，我真的想哭啊，因为我有了，弟弟妹妹们就会更难了。

我们家当时两到三个人合用一条被盖，而且破旧的被单下面铺的是稻草。但即使是这样的生活条件，我的父亲母亲一点都不自私。我那个时候十四五岁，是老大，其他的弟弟妹妹一个比一个小，而且都不懂事。他们完全可以偷偷地多吃一口粮食。可是他们谁都没有这么做。

当时我们家吃饭的时候，实行严格的分餐制，控制所有人的欲望的配给制，保证人人都能活下来。如果不是这样，总会有一个两个弟弟妹妹活不到今天。我真正能够理解活下去这句话的含义！ 

我高三快高考的时候，有时在家里复习功课，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就用米糠和一下，烙饼吃，被我爸爸碰到几次，他心疼了，可是又没有办法。后来我妈妈经常在早上，塞给我一个小小的玉米饼，让我安心复习功课。我能够考上大学，小玉米饼的功劳非常巨大，如果不是这样，我后来也创立不了华为公司，社会上可能多了一个养猪的能手，或者街上多了一名能工巧匠而已。而这个小小的玉米饼是从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的嘴里面抠出来的，我无以报答他们。”

任正非20岁的时候，考上了重庆建筑工程学院，上了大学。但是还没有毕业的时候，文革爆发了。他回到家里，自学了电子计算机、数字技术、自动控制等专业，高等数学习题集做了两遍，还自学了逻辑、哲学，自学了三门外语。

任正非24岁的时候，去当兵了，军队中的建筑兵。40岁时，从部队转业，到深圳一家国有石油公司任职。44岁时，做生意被人骗了200万元，被公司开了，妻子也跟他离婚了，遭遇到人生巨大的低谷。之后，他带着自己的父亲母亲，弟弟妹妹，悲凉地在深圳创业。那个时候，他跟朋友集资了21000元，创立了华为公司，在一个破棚子里边起步。创业是不容易的，华为一路上遇到过各种各样的问题，艰难程度超出我们的想象。

后来，华为孤注一掷，投入交换机的研发，并取得成功。华为公司在企业管理、利益分配等方面，都独树一帜，建立了自己非常独到的体系。任正飞68岁时，创立人人股份制，他自己在公司只拥有1.4%左右的股权，除此之外，都由员工持股。他创立了CEO轮值制度，企业的老大，大家轮流来做，每人做半年。

目前，华为公司已经取得了巨大的商业成功，并持续投入巨额资金进行科技研发，成为中国企业的中流砥柱。目前（截至2016年8月），华为手机在中国市场的占有率达到了近25%，超过了美国的苹果手机。

已经取得如此成就的任正非，又是怎样做人做事的呢？他没有花天酒地、纸醉金迷，而是象孔子所说的那样，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 

尤其让人感到心酸的，是任正非父亲和母亲的去世。一次，任正非陪同国家领导人到国外访问，访问圆满结束，可就在回国之前，任正非接到家里的电话，说他的母亲在上午10点左右，从菜市场买菜出来，提着两小包菜，被汽车撞成了重伤。这样一位大企业家、大富豪的母亲，没有佣人，没有随从，每天自己去菜市场买菜啊。他的妈妈当时住在昆明，回到昆明之后，任正飞就获知，她的妈妈不行了。 

任正非在回忆文章中说，“我看着我的妈妈，一声不响安详地躺在病床上，再也不用操劳，不用烦心了，好像她一生也没有这么休息过啊。他说，我真后悔，如果我在当天的早上，给我妈妈打一个电话，告诉他我正陪同国家领导人出访这件喜事，让她拖延一两分钟出门，也许妈妈就会躲过这场灾难。我这种悔恨的心情，真是难以形容。我看了妈妈最后一眼，妈妈溘（ke,音克）然长逝。而十几年前，我的父亲也是因为在昆明街头的小摊上买了一瓶塑料包装的软饮料，喝了以后拉肚子，一直到全身衰竭，去世了。”

可以说，任正非的爸爸妈妈，培养出了一个好孩子，他算得上是一个君子，但是任正非却永远觉得，自己愧对自己的爸爸妈妈。他在回忆文章中最后说，“我回顾自己走过的历史，扪心自问，我一生无愧于祖国、无愧于人民，无愧于事业与员工，无愧于朋友，唯一有愧的，是对不起我的父母。我没条件的时候，没有照顾他们，我有条件的时候，也没有照顾他们。爸爸妈妈，千声万声呼唤您们，千声万声唤不回。逝者已经逝去，活着的还要前行。”

小朋友们，人生不易。我们都该奋进，做一个有德行，有目标，有价值的好学的君子。下一讲，我们说说财富。

[1] 见《孟子 尽心上》。

[2] 见《荀子 大略》。《列子天瑞》、《孔子家语》中也有相关记载。

节选自《大鱼讲论语》（学而第一），云南美术出版社出版，京东、当当有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