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讲：勾践卧薪尝胆复仇灭吴（一.13）

今天学习《学而第一》的第十三章：

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

又是有子，也就是有若的话。他说，“信近于义。”信，我们提到多次了，就是说话算数，诚实不欺。义，是什么呢？可以组词为信义、仁义、礼义、道义，我们熟悉的成语有，见义勇为。义，指的是，无论我们想不想做、能不能做，无论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从道理上讲，都应该去做的事情。

有子说，信和义两者之间是有关系的，是相互接近的关系。信，继续向上，继续努力，就会接近于义。也就是说，义的含义要比信大。信，是我们说过的，一定要把它做到；而义呢，即使没说过，我们都应该去做到。

显然，义比信要难做到。往大了说，比如危难时刻，挺身而出，舍己救人；往小了说，比如，老太太倒在地上，我们要去把她扶起来。如果一下子，义，我们还做不到怎么办？有子说，那就先从信做起。

信，就是“言可复也。”我们说出去的话，要像一张纸，放到复印机里，随时可以出来一张一模一样的纸。我们说出去的话，永远不会烟消云散，几年后、几百年后，你都可以来印证，我曾说过这句话，这就叫言可复。比如大鱼老师说了，要给小朋友们讲《论语》，用两年左右的时间，讲出500讲来，那么两年后，我们回头看看，小朋友们和大鱼老师一起坚持，把整部《论语》学完了，坚持做到了，这就叫言可复也。 

“恭近于礼。”恭，是对人恭敬。我们说过，孔子就是这样的，温、良、恭、俭、让，待人接物很谦恭。礼，在上一讲中我们也详细讲过了，往大了说，是社会行为规范，往小了说，是我们日常生活中，和别人恰如其分、恰到好处的相处原则。

有子说，恭和礼之间也是有关系的，就是恭，接近于礼。换句话说，礼的含义，大于恭。我们怎样做到礼？先从恭做起。

因为一下子做不到恰到好处的礼，我们能够先做到恭，就可以“远耻辱也”。我们外表谦恭，带动内心诚敬，就可以远离耻辱。相反，一个人傲慢无礼，必然招致耻辱。正所谓“谦受益，满招损”。我们中国还有一句俗话，叫“伸手不打笑脸人”，遇到矛盾冲突，我们跟人家客客气气的，架就打不起来了。也就是说，通过我们恭敬的态度，是可以远离耻辱的。 

关于远耻辱，我们讲个小故事。唐代，有两位高僧，一位叫寒山，一位叫拾得。有一次，寒山问拾得：“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这是个人生的大问题。如果世间的人，诽谤、欺负、侮辱、嘲笑、轻视、践踏、讨厌、欺骗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呢？

拾得回答说：“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拾得的回答，很经典，很耐人深思。他说，你要做的，就是忍着他、让着他、由他去、躲开他、受着他、尊敬他、不去理他，等到再过几年，你再看他。这是什么意思呢？人生在世啊，社会就像一面镜子，你怎么去对面对社会、对待他人，往往就会得到什么样的回馈。如果你对别人很傲慢，经常欺负别人，瞧不起别人，那最终，一定会招惹来很多的怨恨和报复，往往，害人者，最终必然害己！ 

拾得大和尚给的意见，就是别人怎么对你，那是他的事，他会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社会会给他教训；而我们，只要做好自己。 

这其中的深意，小朋友们可以在漫漫人生路上，去慢慢体会。在这里，我们简单说一说，寒山[1]和拾得[2]这两个人。

寒山和拾得，都是唐代著名的诗僧、怪僧。他们有学问，有修养，有境界，诗又写得非常好。寒山，曾经隐居在天台山的寒岩，所以起了个法号，叫寒山。他诗写的很美，但脾气非常怪。他经常跑到各个寺庙里去，“望空噪骂”，望着天空，也不知道针对谁，在那里哇啦哇啦的一顿骂，弄得和尚们莫名其妙，都以为他疯了。他呢，一笑而去。

寒山，却和天台山国清寺的厨僧拾得，一见如故，情同手足。拾得，是个苦命人。他刚出生，就被父母遗弃了，扔在荒郊野外，深山老林。幸亏天台山的高僧丰干和尚经过，把他带回寺中，抚养长大。因为他是从外面捡回来的，因此就给他起了法号，拾得。拾得受戒为僧，在厨房里干杂活。

在寒山入寺之前，拾得经常拿一些别人吃剩的冷饭剩菜，用竹筒装着，送到山中给寒山吃，两个人绝对是贫贱之交。丰干和尚看他们两个如此要好，就让寒山也进寺里来，和拾得一起在厨房做事。 

从此，两个人朝夕相处，亲密无间。他们在佛学和文学上的造诣都非常深，常常在一起吟诗作对，后人把他们的诗，编成了一本书，叫《寒山子集》，一共三卷。这两位高僧后来在唐朝贞观年间，由天台山到了苏州的妙利普明塔院任住持，这个佛院，后来也因此改名为寒山寺，就是现在中外闻名的苏州寒山寺。

有一首著名的诗《枫桥夜泊》，小朋友们都应该很熟悉，作者唐代诗人张继：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诗中说的，正是寒山寺。张继，湖北襄阳人，天宝十二年考中进士，后来唐朝遭遇安史之乱，皇帝都跑了，要从长安逃亡到四川去，这个时候，文人们也纷纷逃到江浙一带避难。张继就是在避难途中路过寒山寺，晚上睡在船上，引发了自己的离愁，写下了这首著名的诗。

好了，我们回来继续看《论语》中这句话。最后有子说，“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这句话，也是整部《论语》中，非常具有争议的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大家众说纷纭。

有人认为，这里的“因”，跟婚姻的“姻”是相同的意思，“因不失其亲”，指的是，我们要依靠有亲戚关系，有血缘关系的人，这样才靠得住。

南怀瑾先生给出了一个很不一样的解释。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人绝对的无私是做不到的，遇到了危难，先想到自己的亲人，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可以被大家认可的。比如说，大家都没有衣服穿，我现在有了一件，我可以先给我爸爸穿，然后又有了一件，我再给自己穿，又有了一件，我再给别人穿。帮助别人的心，由近到远，“亦可宗也”，这样也是可以被别人尊重、认可、学习的。[3]

大鱼老师认为，跟前面的话结合起来，“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恭近于礼，远耻辱也。”那么，“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可以这样理解：因，是因循、继承的意思；不失其亲，是不偏离所亲近的人的样子；宗，是被后人所效仿。合起来就是，我们沿袭、继承前辈的模范，不偏离，而有所发扬，我们也可以成为后人效仿、学习的榜样。

这样理解，就和有子亲身的经历和感受，结合到一起了。孔子去世后，有子短暂当过大家的老师。相信一定有很多人持有反对的意见，不服气，但有子却提出了“敢为人师”的观点。只要我们认真向老师学习了，深刻领会了，而且根据自身的经验，又有新的感受，有继承、有发扬、有创造，那么我们也可以做别人的老师。正如，“信”没有完全达到“义”的标准，“恭”也没有完全达到“礼”的标准，但是已经一点儿一点儿接近了，坚持不懈，终可达成。

这给我们很多启发。第一，有子的话编排在这里，代表了儒家的思想，就是鼓励我们，继承发扬。我们平时读书，不能死读书、读死书，书本上是这么写的，老师是这么说的，我就必须这么干，不能越雷池半步。不是的。你看有子，继承了孔子最核心的思想，又有自己的阐发，那他的话，也可以被编到《论语》中去，他也可以作为后人效法的老师。我们也要有敢为人师的精神。

第二，学习的目的，在于接受教化，改变自己。我们都需要有榜样，向别人学习。但在这个过程中，不要认为他离我太远，他可以，我做不到。没有任何事情是可以一蹴而就的，都需要有一个慢慢接近，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不放弃，不心急，坚持不懈，时间长了，就会上台阶。

2016年里约奥运会，一百米蝶泳中，1995年出生的新加坡小将斯库林，打败了美国名将菲尔普斯，获得新加坡历史上第一枚奥运会金牌。要知道，菲尔普斯是奥运会历史上获得金牌和奖牌最多的一个运动员，也是一直以来斯库林的偶像。13岁时的斯库林还曾和他的偶像菲尔普斯一起合影留念过，但在这次奥运会上，他用打败偶像的方式，向偶像致敬。这也是“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 

斯库林的故事告诉我们，只要坚持不懈地努力，有一天，我们的偶像和榜样，离我们也没那么遥远，我们可以接近他，成为他。

美国作家格拉德威尔写过一本书，叫《异类》，他在书中提出了“一万小时定律”，就是不管你做任何事情，只要坚持一万个小时，你就可以成为这个领域的专家。一万小时是什么概念？就是每周五天，每天八小时，五年下来，就是一万个小时。成功没有捷径，学习没有捷径，最重要的就是坚持。

最后，我们讲故事。一个关于坚持的故事，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

勾践[4]，是春秋时期越国的国君。25岁时，他的父亲允常去世了，勾践继位为国君。因为越国和吴国之间连年征战，相互之间积累了深仇大恨。这时，吴王阖闾[5]（he lv,音合驴）趁着越国老国王死去，出兵攻打越国。越王勾践派出敢死队挑战，把他们排成三排，齐声呐喊，一直走到吴国阵前，然后同时拔剑，自刎而亡。这种自杀式恐怖袭击，把吴军看呆了。越军趁机出击，大败吴军，阖闾也被斩掉脚趾，受重伤而死。阖闾临终前，对他的儿子夫差[6]（fu chai，音肤拆）说：“你继位为吴王之后，一定不要忘记越国给我们带来的耻辱啊！这个杀父之仇，你一定要报！” 

两年后，吴王夫差在伍子胥[7]（xu，音须）的辅佐下，日夜操练军队，时刻准备出兵，发誓要灭掉越国。这时，勾践得到消息，决定先发制人。大臣范蠡（li，音里）认为，不能仓促出战，勾践不听。结果，越国被经过精心准备的吴军打得大败，越王勾践仅剩五千士兵，退守会稽（kuai ji，音快机），也就是今天的江苏苏州。吴军追击而来，把会稽城团团围住。眼见越王勾践性命难保，这时大臣文种出了个主意：“大王啊，现在我们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我看，不如用重金美女，去贿赂吴国宰相伯嚭（pi，音匹），让他向吴王求情，绕过我们一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养精蓄锐，改日再卷土重来！” 

吴国这边，大臣伍子胥竭力主张，要杀掉越王勾践，不能留下后患，放虎归山。但是，伯嚭受了贿赂，力劝吴王夫差饶勾践一命。最后，夫差决定，赦免越国，越国剩下的士卒可以回国，但越王勾践死罪免去，活罪难免，要扣为人质。勾践，把国家大事托付给大臣文种，自己带着范蠡[8]等人，来到吴国为奴。

范蠡劝勾践：“大王啊，你要忘记自己曾经是国君，曾经是男人。一定要抛掉尊严，卑躬屈膝，博得夫差的怜悯和同情，这样才有可能活命，有可能复仇啊。” 

勾践，在吴国为奴三年。每天，为吴王夫差喂马牵马，夫差要上车了，他赶紧跪在车旁，让夫差踩着自己的背上车。三年中，勾践温顺如羊，木讷如老农，夫差才一直没有听从伍子胥的意见杀掉他。

三年后，有一次吴王夫差生病了，勾践甚至亲自去尝夫差的粪便，他告诉吴王说：“大王，您的病很快就会好了！因为我听说，如果一个人有了不治之症，那么他的粪便是苦的；如果可以治愈，味道是甜的。”这听起来，很有些恶心了。但吴王夫差听了，很感动。他彻底被勾践感化，就连我的儿子，都不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啊。勾践对我，已经没有一点儿不忠之心，我对他完全放心了。

不久，勾践因为在战争中受过伤，病得很重，也奄奄一息了。吴王夫差怕他死在吴国，引起麻烦，拍板决定，放他回国。

越王勾践，终于回到自己的祖国。他立志雪耻，于是放弃安逸的王宫，搬到马厩里去住，睡在柴草上，屋梁上到处悬挂猪苦胆，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尝一尝这奇苦无比的滋味，以此提醒自己，时刻不要忘记曾经在吴国遭受的屈辱。一连十年多，他雷打不动，天天如此。

同时，勾践在国内大兴改革，增强国力。在文种、范蠡等大臣的辅助下，越国普查人口，奖励生育；越王勾践每天穿着粗布衣服，吃粗粮，和老百姓一起耕种；同时用重金，继续贿赂吴王夫差，麻痹对手；用重金收购吴国的粮食，使吴国粮仓空虚；向吴国赠送木材，鼓励他们营造宫殿，消耗实力；散布谣言，离间吴国君臣关系；还祭出大招，用美人计，把西施这个大美女送给吴王夫差。

吴王夫差得到西施，言听计从，不问政事。而且听信谗言，杀死了得力助手、大臣伍子胥。这时，越国生产发展，军力扩充，具备了讨伐吴国、一雪前耻的能力。

我们在第十一讲中，讲过子贡“存鲁乱齐”的故事，他游走于各国，改变了国际关系，破吴而霸越，正是发生在这个时候的事情。

越王勾践39岁时，吴国向北讨伐齐国、晋国，仅留下老弱残兵和太子留守。勾践抓住机会，派出水军三千，精兵四万，大举攻打吴国。吴国留守的部队大败，太子被杀，夫差赶紧率军回国自救。越国这时还无力灭掉吴国，就接受了议和的请求。四年后，越国再次攻击吴国，围困吴国首都达三年之久。最终吴军彻底被越国打败。又过了两年，越国占领了吴国全境，吴王夫差也被俘，成为勾践的阶下囚。

夫差对勾践说：“我已经老了，不能再像当年你作为奴隶侍奉我一样，再来侍奉你了。我真后悔，当初没有听从伍子胥的意见，杀掉你，以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我还有何脸面去见死去的伍子胥！”说完，吴王夫差，自刎身亡。

越王勾践杀掉曾经受贿卖国的吴国大臣伯嚭，彻底灭掉了吴国。勾践，也成为春秋历史上的最后一位霸主。

有一幅著名的对联，讲到了勾践的故事。上联是：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川终属楚；讲的是楚霸王项羽，破釜沉舟，终于打败秦军，灭亡秦朝，建立大楚；下联是：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讲的正是我们今天说的，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复仇灭吴的故事。

下一讲，我们说说任正非。

[1] 寒山，生卒年不详，唐代长安人。出身官宦之家，多次科举不第，出家。30岁后隐居浙江天台山，活了100多岁。

[2] 拾得（783年-891年），河北人。家世不详。唐代高僧。

[3]见南环瑾先生《论语别裁》。

[4]勾践（约公元前520年-公元前465年），越国国君，春秋时期最后一位霸主。

[5]阖闾（约公元前537年-公元前496年），吴国国君，死于和越国的战争。

[6]夫差（约公元前528年-公元前473年），春秋时吴国末代国君，后被越国打败，自刎身亡。

[7]伍子胥（公元前559年-公元前484年），楚国人，伍奢之子。因父兄被杀，逃亡至吴国，曾和军事家孙武一起，率吴国军队，攻入楚国首都，为父兄报仇。后来，吴王夫差听信伯嚭谗言，伍子胥被逼自杀。伍子胥死后九年，吴国被越国所灭。

[8]范蠡（公元前536年-公元前448年），楚国人。帮助越王勾践复国，在灭掉吴国后，隐去。有经商才能，后来三次成为巨富，自号陶朱公，被后人尊为“商圣”。

节选自《大鱼讲论语》（学而第一），云南美术出版社出版，京东、当当有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