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2：郑开 | 没有想象力的人,读不了庄子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北京大学的郑开。上一节我为你讲了庄子这个人和他的作品情况，我有提到《庄子》这本书，只要是看一眼，就会觉得惊艳绝伦，深不可测。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效果呢？是因为庄子有着超乎常人的想象力。

（一）想象力的重要性

说到想象力，你可能首先想到的是文艺作品，因为文学艺术作品通常诉诸想象力驰骋而被创作出来。甚至可以说，文学艺术最富感染力、最动人魂魄的地方都需要借助想象力得以实现。举个例子：帕乌斯托夫斯基提起笔，想阐述一下自己关于想象力对于文学创作重要性的看法，却踌躇再三，写下了一个故事《夜行驿车》。

这是一个关于著名诗人、童话作家安徒生的真实故事。这个故事讲的是：安徒生在夜行驿车上遇到一位爱慕他的女性，他也深深地被对方吸引，暗生情愫；但安徒生却在“维罗纳晚祷的钟声”里离开了他所爱、而且爱他的女人。原因是现实中的爱情使诗人安徒生无限憔悴，他需要通过想象力创作一个又一个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的童话世界，以躲避现实，拯救理想的、纯洁的爱情。换言之，正是诗与艺术的想象力，塑造了安徒生童话艺术传奇。

《庄子》具有那种超尘脱俗的文学性想象力，其笔下形形色色、琳琅满目、诡异怪诞、活色生香、变化万千的世界，可谓“意出尘外，怪生笔端。”比如说：《逍遥游》描写“鲲鹏”：北冥有乐，化而为鹏，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令人油然而生超世之慨、“出离人间世”之想。《外物》描写“任公子钓大鱼”：以五十头牛为钓饵，登会稽山，投杆东海，期年钓得大鱼——白浪如山，海水惊天，苍梧之北的人都饱食此鱼。写出了惊心动魄的气象。《则阳》描写蜗牛触角上面的两国交战，想象奇特，曲尽其妙，还有点儿像刘慈欣科幻小说《微纪元》。《齐物论》通过庄周梦蝶的故事，以惝恍迷离的文字，旨在启发人们对自我与他者、人物之间、物物之间的深思。

实际上，除了文学之外，想象力还在科学、哲学等方面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爱因斯坦曾说，想象力对于科学研究来说最为重要。这是因为科学家必须诉诸想象力才能把自然界中的规律提炼出来，形成所谓的物理学、化学、生物学等。试想，如果牛顿没有一点点想象力，那么当一个苹果掉到他的头上时，除了可能砸伤了他，或者吓了他一跳，还能发生什么呢？他不会发现万有引力定律，如果他没有科学想象力的话。数学家黎曼也说，想象力对于数学而言就是命根子。以准确、严谨著称的数学家如此重视想象力，使我们确信想象力就是一切，人类如果没有想象力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

有句话说得好：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

有趣的是，《庄子》展现出来的想象力，几乎是无边无际的；而且它具有某种科幻气质：一方面是科学、理性的思维，另一方面是“脑洞大开”的想象力。我的看法是，哲学著作都应该有那种科幻气质的想象力。不是吗？

（二）宇宙想象力

恰巧，庄子有那种颠倒乾坤、逆转五行、跳出天地，从远在星辰之外，俯瞰人间世的豪情与气度。他的想象力，已经远远超出了文学性想象力，确切地说，那是一种宇宙想象力！因为，哲学需要从更高、更开阔的视野来审视一切，这样的话，就需要那种能够俯瞰一切——包括人间和宇宙——的宇宙意识或宇宙想象力，或者更确切地说哲学思考的特点之一就是宇宙想象力或宇宙意识。

那么，什么是宇宙想象力或宇宙意识？我们不妨通过两个问题进行一点儿探讨。

首先，我们都不能不承认：人是社会的动物，都不能游离于社会之外生存；但在哲学家思考当中，每一个人“在人间”、更“在天地之间、宇宙之间”。换言之，任何一个人都离不开他身处其中的时代与社会，离不开置身于其中的宇宙，他与社会中的其他人、与宇宙间的每一个事物、事件都具有隐秘而必然的联系；仿佛大千世界中的一粒微尘都与整个宇宙息息相关一样。

其次，我想通过“社会学想象力”加以说明。社会学上有一个“社会学想象力”概念很耐人寻味：普通人、老百姓、群氓往往不能正确理解个人命运，比如说有的人罹患了癌症或者其他罕见病，就会觉得自己很不幸、很不走运，觉得命运不公平、老天不长眼等等，因为他可能没有意识到癌症或罕见病的复杂成因：有的是社会环境变化引起的，与个人的健康状况和生活习惯没有直接关系，有的罕见病，特别是基因突变引发的疾病，则是更深刻的生物学规律支配下出现的，虽然它出现的概率较小，却是必然要发生的。

那么，人们把自己在生活中遭遇到的各种幸或不幸归结为命运，好比有一直看不见的手在作弄自己，实际上是缺乏社会学想象力所致。再比如说，有的人由于升职、加薪、婚姻、就业等问题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不顺心，就会出现沮丧、落魄、自怨自艾的悲观的人，令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自己又没有什么道德污点、也并非好吃懒做，为什么命运如此不济、生活如此不堪呢？因为他们缺乏那种“社会学想象力”，认识不到自身际遇与社会结构性变动之间的因果关系。

有一句话——时势比人强、永远比人强！社会政治等各种及其变动，对于每个个人而言，都属于不可抗力。英雄能创造历史吗？也许能、也许不能，那要看从那个角度去理解。但是有一点不可置疑，那就是时势造英雄，或者说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比如说项羽是位盖世英雄，却免不了自刎乌江。那是为什么呢？不是由于项羽出身不高贵、本领不够大，而是由于其他原因，这些原因更深、更广、更有力的作用，才是项羽失败的根本原因。再比如说，拿破仑，乘时势而为，则缔造了新的法兰西；逆历史潮流而动，则遭遇滑铁卢。道理都是一样的。

这里我建议你根据“社会学想象力”概念并沿着它进一步思考一下宇宙想象力或宇宙意识，这样就会领略哲学思维的特质。庄子早已厌烦了那种人间的、太人间的东西，他们站得高、看得远、想的深，从天道的高度审视人道，也就是说从天地万物整个宇宙的宏阔视野反思人间事物及其价值，反思人性、荡涤心灵。这不是一种宇宙想象力或宇宙意识又是什么？！北宋文人苏东坡也具有类似的宇宙意识，他的著名散文作品《前赤壁赋》这样写道：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

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苏东坡可以说是庄子的粉丝。这段话里面多少有点儿庄子的影子，其中“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就化用了《庄子》的说法。《前赤壁赋》充分体现了诗人的气质和哲人的气度，状写了恢弘无情的宇宙流行过程；同时抒发了深切动人的人生体验和哲学沉思。

中国哲学从来就不认为天与人、天道与人道是疏离的，也反对把自然过程和人类历史割裂为两截，相反，古代哲人更愿意相信天人之际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而天人之间的和谐状态却是本来如此、应该如此的状态，就是说它是应然的、可期望的。

这就是他们执着于究天人之际的原因。古代人相信大自然与人类心灵之间的隐秘联系，庄子的宇宙想象力或宇宙意识反映了这种哲学思想。今天就先讲到这，下一期我就带你一起去感受庄子魔幻的语言风格。

我是郑开，我在喜马拉雅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