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4：陈连山 | 人面兽身的怪物真的存在吗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北京大学中文系的陈连山。前边我们讲了《山海经》里的怪物，今天我们接着谈一谈《山海经》里边的怪人（奇怪的人种）。《山海经》总共18章，前5章是《山经》，后边13章是《海经》和《荒经》以下，这13章专门记录远方民族和国家，其中最大的特点是这些远方民族和国家的人民他们在体型特征上跟我们正常人完全不一样，不光外形不同，他们的文化也跟我们不同，这是为什么呢？

我们先说外形。

《海外南经》是《海经》的第一章，开篇就描述了一个奇怪的人种——穿胸国。

为什么叫穿胸国呢？因为这个国家的人每人的胸口都有一个大洞，这当然是纯粹的想象。仔细阅读，我发现这些奇奇怪怪的人种常常是相互对应的：前面有个穿胸国，与之对应的后边有一个结胸国。穿胸是前胸透后背，结胸是胸部突出。还有一个小人国，说这个国家的人个头特别的矮小，后人的注解说他只有三尺高。跟这些小人国相反的是大人国，这些小人国跟大人国正好构成一组对立，

那么这组对立是怎么产生的呢？它其实是以正常人为中心。往左边想，是比正常人小的，那就是小人国，特别高大的就在右边。那么它实际上是我们《山海经》的作者以自己为中心，向两端去发挥想象的一个结果。

《海外南经》还讲到有个长臂国，说长臂国的人胳膊特别长，他们站在水里边就可以抓鱼。跟长臂国相反的就是所谓的长股国，前面长臂国是胳膊特别长，这个国家的人是腿特别长，这也是一对矛盾。他们也是以正常人为中心，胳膊既不长，腿也不长的向两边分别进行想象。

《海外西经》还讲到有女子国，说国家的人都是女人没有男人，只有女人的国家，他们是怎么繁殖后代的呢？后人注解说，这个国家有一个池塘叫黄池，妇女只要到黄池里洗一下澡就能够怀孕了。与女子国相反的是丈夫国，丈夫国记载在《海外西经》里边，女子国和丈夫国又构成了一对矛盾。

那么上述这几组彼此相反的奇怪人种当然都是周朝人想象虚构的，问题是这种想象并不是完全任意的，它是遵守着某种逻辑的，它们的逻辑中心点都是正常的人。所谓的正常人其实就是《山海经》的作者，他们所属的民族是华夏族、是周朝人。

《山海经》里的华夏人，周朝人是什么样子呢？

一般情况下，《山海经》是不写周朝人自己的。幸运的是《大荒西经》里有一个例外，它记录了一个西周之国，就是周民族的祖居之地，这里讲的是一个周民族的民族起源神话。

天神帝俊生了后稷，后稷从天上得到了粮食种子，发明了农业。他的弟弟生了个儿子叫叔均，叔均很孝顺，他代替他的父亲和后稷来从事农业生产，这说明周民族自己是有孝道的，所以我们可以把《大荒西经》的这段描述看作中民族自我认识的一个标本。按照标本，周民族是帝俊的后代，是体型正常的人类族群，他们有男有女，他们从事农业生产，都跟上面的那些各个奇异民族相矛盾的，都是以他作为正常，把别人说成不正常的。因此《山海经》里所描述的那些长相怪诞的远方民族，其实都是为了证明本民族是正常的。这是古代人民族自我中心主义的一种偏见，这种偏见影响很大，包括圣人孟子，他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是一种偏见。

说完了远方民族在外形上跟周朝人的不同，下面我们再谈谈远方民族在文化上跟周朝人的差别。

前面说的西周之国是典型的周朝人自己的文化，这些内容虽然简单，但是它概括了华夏古文明的三大特征：农业文明、家族制度、以孝为德。那么西周之国的文化自我认识去对比远方民族，他们的文化是什么状态呢？

以饮食文化为例，《山海经》里有一些其他国族也吃五谷，比如《海外东经》里说的黑齿国“食稻啖蛇”，就是吃水稻，吃蛇。吃蛇在古人眼里那是野蛮的，没有他们吃五谷的周朝人高级。为什么这么说？周民族的神话里边把农业制度是放在非常崇高的地位的，另外周民族是吃熟食的，有一些民族他是吃生食的，这当然也是文明和野蛮的差异。因为神话里说吃了用火加工的熟食，人类的身体就变得更加健康。这种情况，世界各国的神话里边，涉及到饮食文化，都把生食跟熟食对立起来。所以《山海经》通过饮食文化的比较，把其他民族都贬低到低等民族的地位，目的是什么呢？目的是证明自己是高等民族，这当然也是民族自我中心主义的偏见。

民族自我中心主义是一种偏见，当然是不好的。那么古人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偏见呢？

第一个原因是古代科技落后，交通不便，各民族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交往，就容易导致片面认识，这就是所谓的偏见。这种情况在古代是很普遍的状况，那么问题是作为一种偏见它为什么能够长期流传呢？这是因为民族自我中心主义有一个好处，它可以强化民族认同，强化民族的内部团结。当人们认为自己的民族是最优秀的民族，自己的文化是最优秀的文化，这个时候他就对本民族有强烈的归属感，民族认同就能强化，民族的内部团结当然也得到强化。

民族自我中心主义作为一种偏见，它当然是坏的，问题是在古代的时候这个坏处不明显。因为那个时候交通不方便，各个民族之间很少交往，他有点偏见他是在自己内部，他对外边没交往就不容易引起矛盾。但是现在情况变了，现代社会已经发展到全球化时代，各个民族随时都在交往，这个时代如果还有民族自我中心主义这种偏见，他就常常导致民族之间的误解和矛盾。今天我们应该秉持一种文化多元化的观点，任何一种民族文化都是人类文化的平等一员，它是不同的人类族群适应环境、适应时代的一种选择。有了这种观点，我们就能平等地对待每一个民族。正如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所言“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意思是说各个民族既肯定本族文化，也理解异族文化，大家互相学习，共同进步，这是我们今天应该具备的基本文化观念。

《山海经》的内容非常丰富，我前面所讲的这四个方面，只是《山海经》的一部分，更多的内容还有待您自己去阅读。《山海经》的研究我做了很多年，从里边能够得到很多的知识，我们通过阅读《山海经》，可以跟古人对话，可以丰富我们对古代社会的认识。从娱乐方面看，《山海经》有很多很淳朴、很天真地想象，那些怪物有的很可爱、有的很恐怖，这个能够满足我们追求精神自由的这样的一种愿望，能让我们的思想从烦琐、呆板的日常生活里跳出来。

我是陈连山，感谢你收听我的节目，谢谢，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