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目的先于手段：儒家早有活在当下的“最优解”？

我们将探讨中国的务实主义。

我们先从一个孔子的故事开始，这个故事叫做孔子困卫。孔子在 50 多岁的时候开始在鲁国做官，但做得很不顺心，最后不得不开始周游列国，到别的国家去讲述自己的理想，希望别的国家的君主能够听从他的劝告。

他的第一站就到了卫国，因为他觉得卫国国君对他会比较好。但是孔子在卫国住了几年，卫国国君对他好吃好喝好招待，就是不给他官做，也不听他的话，他就只好带着他的弟子们要离开卫国，想去南边的陈国继续他的事业。他们一队人马走到了卫国的南部边境，遇到了一帮造反的人，这帮造反的人觉得孔子像鲁国的阳虎，而阳虎来欺负过这里的人，所以就把孔子给扣下来了，说你不能走了。孔子好说歹说，让他们相信自己不是阳虎。

这些人就说好吧，那可以放你走，但是你必须签个约，不要回到卫国都城去告发我们。孔子就签了约，领着弟子们往南走，出去几十里路，孔子说，调转车头，我们回去向卫国国君报警。弟子就说，老师你这样做是不义，因为我们已经和人家签了约。孔子说，城下之约，不必遵守。

这个故事说明什么呢？说明了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怎么去取得平衡，而中国的务实主义就可以告诉我们怎么去取得这个平衡。

那要讲中国的务实主义，我们就要回到所谓的轴心时代。轴心时代是德国学者雅斯贝尔斯提出来的一个概念，指的是公元前 800 年到公元前 200 年这段时间里头。在这段时间里，人类开始从蒙昧状态走向文明状态。对中国而言，就是从商朝进入了周朝，大家知道商朝是非常残忍的一个朝代，他杀很多的人用于祭祀，对它的属国也非常地残暴，周朝汲取了这个教训，开始走入了文明。

那在这个时代人类要进入一个新的文明，人类就要为文明时代找到思想的支撑和行为的准则。就是要找到一个新的确定性，这个确定性要支持人类长时间的思想和行为准则。在印度和希伯来，人们就找到了宗教，印度发明了佛教，希伯来发明了犹太教。那后来当然又衍生出基督教和伊斯兰教。

在西方文明还有印度文明，它们的确定性是从宗教里头获得的，宗教告诉我们什么是正确的道德规范，我们怎么去侍奉上帝，然后可以过上幸福的人间生活。中国则不一样，中国人从一开始就关注世间，我们找到的不是宗教，而是道德。宗教是关于神的学说，道德都来自于神的说教，中国人在世间找到道德，这个道德是我们人定的。所以中华文明从一开始就和西方文明和印度文明是不一样的。

当然，轴心时代所开创的人类文明持续了 2, 000 年，到了启蒙运动的时候就发生了动摇。在西方，启蒙运动的对手就是宗教，就是反宗教，要把宗教的教义还有制度打翻在地，要建立新的人世间的道德法则。我们中国随着西方打开我们的大门，我们也开始反思我们的传统，反思在轴心时代所建立起来的那些道德准则，还有制度文化。从这个角度说，人类社会仍然是在启蒙运动之后所开启的这个动荡的时代，人类社会下一步一定会进入一个新的确定性时期，但这个时期是什么样的我们还不知道。但是即使是我们进入了一个新的动荡时代——反轴心时代的时代，但是我们也不可能抛弃轴心时代所有的思想，轴心时代的思想家看穿了人性一万年，他们所看到的问题，他们所制定的那些准则适用于人类社会很长很长时间。

事实上，在启蒙运动之后，西方世界开始重新发现希腊，发现雅典。我们也是一样的，我们在接受了西方文明的启示之后，我们要重新找到自己，重新回到孔子那个时代，去发现先秦哲人所告诉我们的那些智慧。

好，那我们回到这节课的主题。务实主义有两大特征，第一大特征就是没有永恒的真理。宗教认为，有绝对的真理。一神教更是认为只有一种真理，比方说犹太教、基督教，它认为世界上只有一种真理，这样就会产生争斗。中国人是活在当下，但是当下总是在变，我们中国人总是说不变的，就是世界一直在变，那既然一直在变，那就不可能有永恒的真理，在现代我们就把它翻译成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在1978年，在真理问题的讨论中，最后得出来一个结论，就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开启了改革开放的大门。邓小平说过，我是中国人民的儿子，他说这句话是有深意的。邓小平对中国文化、对中国人的性格有深刻的了解，他才能提出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样的务实主义的一大特征。

务实主义的第二个特征是目的先于手段，目的的合意性，可以合理地推断手段的合法性。这听起来事实上就是邓小平的“猫论”，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老鼠就是那个目的，白猫或者黑猫就是手段，只要目的正确，手段并不是那么重要。如果你相信绝对真理，那么一定要相信绝对手段，因为只有采取绝对的手段，那你才能实现这样绝对的真理。但是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实践下获得的真理总是暂时的，不可能永远在那里。那么这时候你的手段就是要跟着你的目的，就是所谓的真理去变化的，手段为目的服务。当然，目的是非常重要的，儒家就提出来仁义的仁，是最高的目标。在这一部分我们下一讲可以接着讲。

好，总结一下。我们今天这一讲是讲中国人的务实主义，中国人的务实主义植根于轴心时代，中国人追求文明的确定性而产生的。中国人的务实主义有两个重大特征，一个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个是目的先于手段。好，今天的课就到这里，我是姚洋，我们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