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刊词】我们为什么会在当下如此焦虑？

你好，我是北京大学博雅特聘教授姚洋，非常高兴有这个机会，受喜马拉雅的邀请，开设这样的一门课，叫做经济与政治哲学。

为什么要在当下讲这门课呢？因为当下的中国社会和中国人面临许多的焦虑，而我们之所以焦虑，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们深陷日常工作和生活之中，无法认知事物的全貌。

我做学术研究的体会是，学术研究如登山。要登山，就要先进山底下的树林，但只能看清每株树木，看不清全貌，越走林子越深，就会产生焦虑；然后登上一座小山顶，就看见了树林的全貌，心情就会开朗一些；最后登上顶峰，看见了远方，人一下子就感觉升华了。

经济与政治哲学这门课，就是要带领你向上走一层，为你理解当下的中国提供一个思考的框架。我相信，向上走一层，能解决大部分焦虑。

我是学发展经济学出身，在北大国发院一直做经济和政策研究。与此同时，我也做政治哲学的研究。在过去的六七年里，我给本科生和EMBA的同学开设经济与政治哲学这门课，受到同学们的欢迎。特别是EMBA的同学，他们已经有许多的社会经验，是带着问题去读书的，除了他们的生意之外，他们也有许多的人生困惑。我的课受他们的欢迎，是因为我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新的认识世界的框架，让他们往上走了一层，活得更加通透了。

我们先看一下当下中国人的焦虑。

首当其冲的是年轻人。他们看到的情况，跟他们的父辈不太一样。他们需要担心的问题更加复杂，也更加尖锐。他们的收入增长没有他们的父辈快，升职加薪都很难，不仅看不到前途，而且还要担心人工智能的替代。每个人都像被锁在算法里的外卖小哥一样，被锁定在市场的齿轮里，不断内卷，却无能为力。

其次是上了一定年龄的中产阶级。他们是中国资产最多的一群人，但在过去几年里，房地产价格下跌导致他们的资产严重缩水。一些人不得不面对失业或降薪的风险，不得不消费降级。此外，他们还要担心社会上的仇富情绪发酵，最后可能殃及他们，危及他们的资产和生活水准。

我们的民营企业家可能是最为焦虑的一群人。他们不仅要面对经济的疲软，而且要担心，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民营企业的地位在哪里？民营企业家还是推动中国经济增长的主力吗？

在这些焦虑之上，我们的社会流动性似乎在下降。我1982年进入北大，我们班35个同学，10个同学、也就是近三分之一是来自农村和城市的贫困家庭。今天在北大300人左右的课堂里，我问哪位同学的父母都是务农的农民，大概只有两三个人举手。

把所有这些总结起来，就是经济与政治哲学要处理的问题：市场经济一定会把人锁定在像算法一样的矩阵里吗？打工人总是处在被剥夺的地位吗？市场分配是公正的吗？如何理解公正？什么样的社会才是一个美好的社会？等等。

这门课就是要带领你用经济与政治哲学的概念和分析工具去理解这些问题，降低焦虑。

首先，这门课带你向上走一层，理解事物背后的逻辑。我们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接触和用到的东西，基本上都是“术”的层面上的东西，比如，如何做好一件事，如何避免做错事等。这样，我们就会陷入当下，屈服于当下的苟且，但心又有不甘。我这门课，就是要提供一些关于“道”的层面的思考。比如，卷是当下中国的常态，一般人只会抱怨周边的人，认为他们太卷，所以导致大家都卷。但卷的背后可能有更深的原因，和市场经济的本质有关；只要搞市场经济，可能就无法摆脱卷。认识到这一点，你的焦虑就会减少一些。

其次，这门课帮助你追求清醒的生活。上海人赞扬一个人常说：这人拎得清。怎么才能拎得清呢？就是要懂事物背后的道理。那如何能做到这一点呢？就是往高处走，就像孔子说的那样：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

一个人要活得自在、活得有意义，就要会自己给自己编故事，也就是把自己的生活给编圆了。编故事有两个层次。一个层次是个人层面的，目的是要学会和自己和解，这是心理学要处理的问题。另外一个层次是社会层面的，目的是要学会和社会和解。社会是如何运作的，我如何去评价社会，什么样的社会是我心目中的美好社会。等等。经济与政治哲学这门课就是要带你去理解这些问题，学会和社会和解，就是不再和社会较劲，而是顺势而为，或者，如果你想改变社会，也知道突破口在哪里。和社会和解了，也可以促进你和自己和解，因为，你对你自己的认知与你对社会的认知很有关系 --- 每个人都生活在一定的社会网络里，一个人离开社会就无法确定自己的位置。

要编出一个好的故事，就必须从术的层面向上走一层，在道的层面讲道理。

对我来说，哲学就是讲道理，学习哲学就是学会讲道理。哲学不需要深奥的名词和晦涩的逻辑，哲学应该从日常事物出发，发现背后的道理，然后用日常语言表达出来。

最后，我大体上介绍一下这门课的框架。我会分几个维度拆解这个框架。我会从人性论开始讲起。人性是哲学的基础，不谈人性，哲学就是建在沙丘上的楼宇，随时都会倒塌。然后我讲市场的哲学意义、市场中的权力和市场的边界；沿着这个方向，我会讲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特征和目标，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如何克服市场中的权力、提升劳动者的幸福感。然后，我会讲各种社会公正理论，看哲学家们是如何看待自由和平等这些社会价值的，是如何定义一个美好社会的。接着，我会讲什么样的政治制度能够保证达到公正的社会目标。这样的制度是多样的，儒家就为我们提供了西方民主之外的一个选项。最后，我会带你重读中国历史，体验中国历史上的儒家政治智慧。

希望你能够喜欢这门课，也欢迎你在聆听过程中提出你的问题和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