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黑猩猩的启示：自私，刻在人的骨子里吗？

上一讲我们讲了西方的人性论，尤其是西方对人性本恶的讨论。这一讲我们从灵长目动物学家对人类近亲黑猩猩的研究出发，来看看基因里的人性。

我们要从一本有趣的书开始，它的名字叫《黑猩猩的政治》。它的作者弗兰斯·德瓦尔，一位荷兰裔的美国动物学家，他专注于研究灵长目动物。他通过观察阿姆斯特丹动物园里的一群黑猩猩群落，来观察黑猩猩的行为和他们的打引号的道德规则，并完成了这本书。

黑猩猩是和人类最接近的动物，黑猩猩和人类的分野大概可以追溯到250万年前。黑猩猩的很多行为其实也反映了人类社会的一些基础行为的底层逻辑。根据德瓦尔的描述，我们可以总结出黑猩猩群落有下面一些特征，而这些特征是我们在人类社会中常见，甚至习以为常的。

首先，自利是首要的动机。自利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争夺食物，二是争夺交配权。两者本质上都是为了生存和延续。黑猩猩是杂居动物，一般来说，每个群落里的黑猩猩不会超过 20 只，群落里会有一只公猩猩，作为首领一般是那只最能打、最强壮的，但还会有其他的公猩猩，然后是更多的母猩猩，公猩猩都有和母猩猩交配的权利，但是首领是具有优先权的。

为什么是争夺食物和交配权呢？食物当然代表着生存的能力，一头黑猩猩要想生存下去，必须要有食物。交配权代表着传宗接代，是打引号的自私的基因在起作用。因为每只公猩猩的基因都不一样，都想延续自己的基因。

在这里，交配是权力，也是义务。一只公猩猩，特别是首领，它有义务让最强壮的基因传递下去。我们看电视剧、读史书，会看到古代的皇帝有三宫六院，在影视作品和文学作品里，看起来，皇帝的生活似乎很铺张，妻妾成群，但对于绝大多数皇帝来说，生育实际上是一种义务，为了让王朝延续下去，他不得不这么做，哪怕他不喜欢，他也得去做。有句俗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道理也是一样的。

其次，黑猩猩群落里头和人类社会一样，权力和等级无所不在。黑猩猩的群落里，最重要的社会等级就是首领。刚才说过，首领是打出来的，他通过打证明自己的基因最优秀，能力最强，同时也赢取更多的权利，比如食物和交配权。

第三是合作，这就很有趣，这意味着在黑猩猩身上自利和利他共存。德瓦尔在这里提到了一个概念，叫做贝多芬悖论。贝多芬是一个伟大的音乐家，但他自己却不完美，在后期完全听不见。相反地，我们不能因为黑猩猩是动物且凶猛残暴就认定它没有所谓的人性。举一个例子来说，有一头年轻的母猩猩德瓦尔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Grace。 Grace拒绝娇配，所以它没有孩子，但是它帮着群落里最年长的母猩猩大妈妈带孩子。德瓦尔没有观察到它有什么动机，所以推断它单纯是一种利他行为。

除此之外，德瓦尔还观察到存在于人类社会的报恩和报仇，以及人类十分在意地建立和保护声誉的行为。

在黑猩猩的群落里被打败而退位的老首领会在新首领面前假装服从，它甚至聪明到等待下一代的公猩猩长大，然后与其中一只联合起来，杀掉那只挫败了自己的首领。上一节课我们提到卢梭有人性善的理论，并以之为武器抨击当时的现实社会，卢梭在人性善理论中提起了怜悯心，甚至将它描述为具有奇妙功能，可以劝退暴力。这个怜悯心或者说同理心在黑猩猩身上也是真实存在的。比如德瓦尔发现一只小猩猩一直抬头等在树下，直到树上一只受伤的小鸟掉下来，这只小猩猩张开双手把小鸟接住，然后轻轻地放在地上。

最后，黑猩猩还具有族群意识，它要保护自己的群落，它们一方面要防止别的群落来袭扰，另一方面瞅准空子也要去袭扰别的群落，最好能赶走别的群落，这样它们就可以占领对方的领地，获得更多的食物。德瓦尔对黑猩猩群落的研究十分有助于我们理解人性。我觉得至少有三个启示令我受益匪浅。

第一，人性是复杂的底色，恐怕底色的的确确是自私的，毕竟人类也是动物，最底层的动机也是保全自己、延续基因。但是合作和利他行为也是天然存在的，不是说一定要有外在的力量来限制，我们才会去合作，我们才会去帮助别人。

第二，道德只适用于自己人、少数人。特别是在古代社会，一般人们生活的范围就在十里地的范围之内，在熟人圈子里他可以有道德，超出了熟人圈子，他就不讲道德了。我小的时候在江西农村长大，我们村子很小，只有100多人，村子里真的是夜不闭户。记得有一年，生产队里要做种子的谷子丢了。那不得了了，全村开始搜，最后搜出来那个人，被大家骂得狗血喷头。在这个小村子里，偷是被禁止的，道德在起作用。但是超出了这个小村子，情况就不一样了。我们这个村子离南边的县很近，十几岁的孩子当时有一个任务，到了秋天要背起小背篓到南边那个县去偷茶油籽，茶油是很好的油，我们也知道是去偷，但是大家并不认为这是不对的事情。回过头来看，我们就知道在现代社会里，我们不能只关注道德，而要关注法治。法治是普世的，道德是适用于小范围的。这部分内容我会在后续关于市场的课程里展开。你可以订阅这张专辑，然后会收到课程更新的提醒。

最后一个启示是个体选择和群体选择同时发生，我们需要个体选择来调动个人的积极性，形成竞争，有了竞争，整个社会才会有动力。另一方面，我们也要有群体选择，增强我们群体的力量，特别是当群体面临外部群体的竞争的时候，群体选择就更加重要。当然，太强调群体选择也会打击个人的积极性。事实上，人类社会的发展就是一个在个体选择和群体选择之间摇摆冲突、综合平衡的过程，人类社会因此而变得丰富多彩。

这一讲就到这里，我们从黑猩猩群落的观察开始，看到了人性的复杂和立体性。下一讲，我会来讲儒家的人性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