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崇：为什么“不孝“反而成了魏晋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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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讲，我们来说一说晋朝的首富：石崇先生。

任何地方任何时代都有富人，也有穷人。但是中国人的财富观比较特别。受儒家伦理“重义轻利”的影响，以及历代“重农轻商”的打压，富人一般都选择低调奢华，有句古话叫做“财不露白”，一般来说，财富显露于外，有可能惹来大祸。比如，如果你去贵州安顺天龙屯堡旅游，当地人会告诉你，他们是明朝初年首富沈万三的后人，传说沈万三就是因为声称要独自捐资修建南京城，召来了明太祖朱元璋的忌恨，才将沈万三后人发配到贵州的。

而石崇这位晋朝首富，又跟别的中国富人不一样。首先，石崇非常喜欢炫富，我们一提起中国历史上最喜欢炫富的人，立马就能想到石崇。其次，石崇身处的西晋也是一个奇葩的时代，朝廷上上下下都喜欢炫富，斗富。石崇就是因为在这种炫富斗富中屡战屡胜，是永远的赢家，这才名垂青史。最后，石崇还是因为财富外露，招来了灭门之祸，因此他在中国人的财富观念里，是作为反面教材出现的。在石崇身上，清晰地体现了中国古人的财富观。

关于石崇，我们可以问三个问题：

1、他是怎么炫富斗富的？

2、他的钱从哪儿来？

3、他为什么要炫富、斗富？

先来说炫富斗富。炫富可以一个人，斗富至少得俩人吧？石崇有个朋友叫王恺，是晋武帝司马炎的舅舅。王恺跟石崇都喜欢斗富，双方都很有实力，所以他俩之间的斗富就成了洛阳权贵斗富的代表作。

王恺跟石崇斗富，比如王恺家里洗饭锅用糖水，石崇就让自己的厨子拿蜡烛当柴烧。这么小打小闹还不行，王恺还在他们家门口大路两旁设了一条40里长的紫丝路障，路障是用来干什么的？主要就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出行的时候不想被路人围观，就设一个路障来挡住这些行人的眼光，一般有那么几十丈就可以了，但是王恺为了显示豪富，把门前40里长的路全都用紫色的丝绸设上路障。那石崇呢？石崇就用更贵重的彩色绸缎铺设了50里长的路障，比王恺牛多了。

后来连晋武帝都看不下去了，想我皇帝的舅舅怎么能够输给一个外臣呢？晋武帝为了帮助王恺，把一株两尺多高的珊瑚树赐给了王恺，让他去跟石崇斗富。王恺觉得这下一定能够把石崇打趴下，没想到石崇一看，拿着一把铁如意，如意就是古代的痒痒挠，啪地一下把这个珊瑚树打碎了。王恺这下急坏了，说你怎么这样？这可是皇上赏赐给我的。石崇说不要遗憾，我赔你好了，然后让人回家去把自己收藏的珊瑚树取出来，让王恺随意挑选。刚才王恺拿出来的是一个两尺多高的珊瑚树，现在石崇拿出来的珊瑚树有三四尺长的就有六七株，随便挑。这一下王恺再也没法跟石崇斗富了。

从上面的故事可以看出来，石崇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炫富斗富，是当时洛阳权贵族圈里的流行时尚。

▲清华喦《金谷园图》，上海博物馆藏，此图取材于西晋时曾任荆州刺史的石崇在所营建的金谷园内，坐听侍妾绿珠吹箫的故事

炫富也有各种各样的形式。除了比拼物质财产，石崇还有一种炫富方法。他每次请客人吃饭喝酒，都会让一个美人出来斟酒劝客，如果客人不喝酒，他就把这个劝酒的美人杀了。有一次王导和王敦，这俩人跟王恺一样，是晋朝的外戚，就是皇后的娘家人。

这两位外戚一起到石崇家去赴宴，知道石崇这脾气，王导这个人从来不喝酒，但是他怕石崇杀人，所以每当美女劝酒的时候，他都勉强喝下去。但是王敦是个坏小子，他本来能喝酒，他就是不喝，结果石崇连杀了三个劝酒的美人，王敦还是不肯喝酒。王导实在看不下去了，说你怎么这样？王敦说，他自己杀自己家的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看这种莫名其妙的斗富、斗气、斗权势，当时就是这么一个风气。

石崇的生活非常奢侈，王公贵族们也丝毫不落后。上面提到的跟石崇斗气的王敦，他后来娶了公主，但头一次去公主家如厕时，公主府里的厕所里有干枣，上完厕所出去，还有丫鬟奉上金子做的水盆，另外还有个琉璃碗，里面盛着豆子。王敦就把干枣和豆子都吃了，心说上厕所还有零食吃，不愧是公主家呀。可是所有的丫鬟都掩着嘴笑他。后来王敦才知道，碗里的豆子叫澡豆，是用来洗手的，像咱们现在的香皂，干枣呢，是上厕所的时候塞鼻子防臭的，要说王敦也是权贵子弟，但公主府这些奢侈花样他都不知道。

现在你知道当时王公贵族的奢侈风气有多严重了吧？王恺跟石崇斗富比赛之后，有一位大臣上了一个奏章给晋武帝，说这种严重的奢侈浪费比天灾还要厉害。现在权贵们这么比阔气，不但不被责罚，而且大家还认为是荣耀的事情，这样下去怎么了得？可是晋武帝看了奏章以后根本不理睬，因为晋武帝自己也过着同样奢侈的生活。

下面咱们来说第二个问题：石崇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呢？

石崇的父亲是西晋的高官。但他的父亲临终的时候把他的遗产全都分给了别的儿子，唯独不给石崇，因为他父亲说石崇以后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去获得财富。

石崇后来还是借助他的门第和自己的才能当了官，但他的仕途并不顺利，因为当权的宰相不喜欢石崇的政治主张，还把石崇外派到荆州去当刺史。

石崇到了荆州之后，可就热闹了。你听说过地方长官装成强盗抢劫路过商队的吗?石崇就是这么大胆。身为荆州刺史，他不但不保护境内商队，反而亲自大肆抢劫，再拿着抢劫所得去做很多别的生意，由此获得了巨大的财富。石崇就以这种方式变成了西晋大富豪。

这说明什么？一是说明石崇这个人发家发得并不清白，如果要查处的话，一查一个准；二是石崇没什么过硬的背景，基本上算是钱多权少，如果他要维持自己的富贵，必须跟权力进一步结合起来。

石崇发财之后再回到洛阳，就成了权贵子弟当中的风头人物，他是官二代兼富一代。石崇的生活非常奢侈，房屋装修得宏伟华丽，有数百名妾侍，每个人都穿上了精美的绣服，戴着昂贵的首饰，演奏当时最贵重的乐器。石崇家里的厕所里面都有那种用红色的薄纱蒙的大床，有十几个穿着美丽衣服的丫鬟伺候，还有涂指甲的粉等等各种化妆品。曾经有一位客人想去上厕所，走进去吓了一大跳，赶紧跑出来向石崇道歉，说对不起，我误走到你家的卧室去了，其实那就是石崇家的厕所，只是奢华得难以想象。

对于石崇的炫富斗富后世有很多批评，比如《晋书》里甚至把西晋的衰亡都归结到了石崇身上，说石崇的奢侈连皇亲国戚都比不上，甚至超过了君王的规格。正是因为石崇太过于奢侈，逾越了本分，他成了富人的榜样，因此天下也就沦丧了，石崇自己也为炫富付出了灭门的代价。

▲西晋开国皇帝晋武帝司马炎

截取自唐阎立本《历代帝王图卷》

美国波士顿博物馆藏

是这样吗？石崇回到首都之后，为什么会热衷于炫富斗富？

照我看，他有两个用意：

一是顺应首都这种奢靡风气，以结交权贵。石崇竭力讨好当政的皇后贾南风，经常跟贾南风的侄子贾谧一起玩乐，诗赋唱和。每次贾家的人出行，石崇都会停车在路边送行，当车队过去以后，石崇会走下车来向车尾下拜。石崇是要借助贾家的权势来保护自己的财富。

石崇炫富斗富的另一种用途，也是一种自我污化的表现，有点像现在的自黑。因为皇帝之位人人想坐，皇帝特别担心臣子谋反，如果皇帝觉得你这个臣子又有才干、又有野心，道德上名声还很好，那你就危险了。反过来，如果一个臣子贪财好色，名声很差，皇帝反而觉得你会安全，因为你这样的烂人怎么可能谋反？所以用贪财的方式把自己名声搞臭，也是历朝历代很多大臣一个保命的措施，所以石崇的炫富斗富也是一种自保措施。

再进一步说，石崇的炫富斗富，除了政治功能之外，也包含着他的一种人生态度。

石崇跟王敦，还是前面那个不喝酒，进厕所吃枣的王敦。他俩年轻时候一起入太学，王敦就说石崇跟孔门弟子里面的子贡很像，这么说实际上是在讽刺石崇，意思是说你和子贡一样看重利益。石崇反驳了一句话，他说士大夫活在世上应该是声名俱泰，名气要大，而且要活得很舒服，怎么能让自己陷入到颜回那种贫穷的困境当中去呢？

石崇这种享乐主义态度很有代表性，这与当时严酷的政治环境也有密切的关系。即使你是权贵，站错了队也可能会朝不保夕，你看贾南风他们家，得势的时候那么嚣张，但是一旦失势就是满门抄斩。那么及时行乐，而且是极尽奢侈之能事，就成为权贵们的一种末日狂欢。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朝是与非，这种心态，跟竹林七贤的放浪任性也有相似之处。在石崇52岁那年，一家十五口同时被杀，他遭到杀身之祸，也是因为被政治斗争牵连，跟嵇康等魏晋名士的死法一样。所以，石崇也算是一个另类的魏晋名士吧。

总之，石崇的炫富斗富，跟时代风气、政治斗争有密切关系，不仅仅是石崇自己的道德品质问题，更谈不上造成西晋的衰亡了。

不管怎么说，石崇留给了后世中国人巨大的教训，这个教训就是财富外露，就会引起别人的嫉妒和贪欲。而且财富需要权势的保护，谁又能够保证自己能永远是政治斗争的赢家呢？而且士大夫集团讲究儒家的义利之辨，或是道家的飘逸出尘，也很看不上富豪的铜臭满身。因此，古代中国人对于财富，心情非常纠结，富人往往宁愿把金银埋在地下，也不太敢拿出来进行生产再投资，免得让外人知道自己财富的确切数目，这也是中国人的古老生存智慧之一吧。

总结一下：

第一， 石崇喜欢炫富斗富，背景是西晋崇尚豪奢的社会风气。

第二， 石崇炫富斗富，除了残酷政治环境中的末日心态，也有自我污化以保全性命的考虑，但最终还是没能保全性命。

第三， 石崇的遭遇留给后世巨大的教训，成为中国古人财富观念中的反面教材。

思考题：石崇炫富斗富跟竹林七贤那些名士的自由放纵，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好，今天内容就是这些。下一讲，我们来聊一聊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女人——武则天。我们下一讲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