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穿过雨云的行者（作者：至酉）

穿过雨云的行者
至酉
傍晚的时候，厚重的雨云浓浓郁郁的，被背后的夕阳不知从哪里撕开几个口子，镶上了绒绒的金边。阳光从那细小的缝隙里斜射下来，一道道清晰可辨。头顶的天空处，依然沉云密布。

能见度很好，可以看见远处乌云下方有纷杂交织的云絮，相信那是某个什么地方正在降雨。“北部山区有雨”，天气预报经常这样说。

我将远赴大洋彼岸。机场的候机大厅宽敞通明，虽然因着下午的阴雨有些气压偏低。从候机厅巨大的落地窗望过去，那云中斜射下来的阳光，倒像是照亮天庭的几束人间光芒，直插云霄。

等待起飞的时间有些漫长。我在候机大厅来回踱步，从西望的登机口转悠到另一个对面的登机口。

一眼望去，城市的东边天空是一大片干净匀称的青紫颜色。随着日光的消退，色彩愈加浓重，渐渐成为明亮的暗蓝色。

显然那东边已经放晴。雾霾天里找不到的建筑，此刻轮廓分明，干干净净若沙盘上的精致作品。

这时候，一个电话铃声将我的目光从天上拽回来，让我最后的一眼，只看见一条条横亘西天的铁灰色雨云正在被风渐次吹散，分布成漫天透着明亮颜色的灰蓝云朵。这是夜幕的序曲，明快而轻盈。

电话是莫不相干的人打来，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我不置可否，几句话就挂断了电话。我本来有种热切，希望这铃声是他打过来的电话。

我转身找了个最靠边的座椅坐下，又低头看了一眼默然不语的微信头像。我知道这个时间他一定很忙。

大约是天际那穿透雨云的光打动了我，一种叫做想念的情绪，忽然爬上了我的心脏，猛烈的作用起来。这让我的内心仿佛又回到了刚才的风雨中，飘摇不定。

思念从分别的那刻可能一直都在，只是被我身上裹紧的轻裘压抑着而已。这样骤然而至的反扑，一时间静默了言语，苍白了周遭所有景物，只剩心跳的声音在记忆里奔跑。

我的那些碎片一般却带着温度的记忆啊，此刻零零落落浮现在我脑海里。他离我很近的笑容，眉轻轻挑起，说。。。。。。他说过的话太多了，层层叠叠落雪似的堆满我的胸口。

我甩甩头，想从心口拂去他的声音，却又听见他说: “好好的。早点回来。”我扭头看了看停在窗外巨大的银色飞鸟，感觉还未启程的旅途实在有些长了。

坐在候机室这个安静的角落里，我看着身边的各色各样的人们，希望能够转移注意力，暂时将这突如其来的想念覆盖住。

没有人注意到我的目光。他们有的聪明的眨着眼睛，目视着空罔的前方；有的低垂着眼帘、紧抿着双唇，做沉思状；有的口若悬河向身边人叙说不停；有的眉头紧蹙一脸忧思的深陷悲苦。

我想他们应该都知道他们要去的目的地。不过将行之千人各有万种心境。所思所想迥然不同。我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也没人知道此时我的内心，全是对他的想念，汹涌如潮。

我只是不知这波澜是否已经在我故作麻木的表情上决堤，宣泄了出来。因为当你如此想念一个人的时候，他变成是目所能及的一切。

如此时，他是窗外的风云飘转，是渐暗的夜空，是云边一闪而过的皎洁明星，是我沉浸所在的空气。一呼一吸，他涨满我的思想。

我其实并不十分确定，我机票上的目的地会不会不是我该去的地方，又或者我的目的地也只是一个中转站，而我尚不知自己的真正去处。

我和这大厅里每一个人都是过客。我们在这里偶遇，擦肩而过，奔向各自的目的地，在自己人生的坐标上缓缓地前行。

在生命的这一瞬间，在这几个小时里，我们各自孤独着，却要拥挤在一架客机上，穿越还未散尽褪去的雨云。

可能有些人因为将抵达温暖的家，而显得不那么孤单；但余者如我，会始终沉浮在记忆里无法自拔，直到旅行的终点。

有人说宁静是独处最美好的部分。但假如内里饱和都是想念的时候，精神世界是喧嚣的。

那里有来自过往的所有声音。红烛烟花，车水马龙，风林高山，琴瑟流水，花前低语，暗夜厮磨。汇成和弦共鸣的混音，轰然敲击着我的心灵深处。

待到我终于坐在舷窗边，飞机凌空而起的时候，巨大的飞行噪音犹如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焦躁。一种匆匆离别后的不安和来日相聚的渴望，一霎时让人口渴难耐。

每次分离都令所有的过去归拢入回忆。在新的重逢前，爱情也只剩下想象。

唯一能够带来旅行中愉悦的，是我们依然相爱的事实。相爱着，宛如一种信念，安抚我被机翼划破的空气涡流般的心境，直到它缓缓回复平静。

我享受着这短暂的静谧，在人挨人稠密的机舱里，凭着一份爱情终于回归宁静。就仿佛悬在空中的浮尘，有那么一瞬间，不飞也不落，不慌张也不彷徨，等待着下一刻可能发生的量子纠缠。

如此，他因我的想念而与我同在；我因他而终于不再孤独，终于可以拥有了同这架坚钢铠甲的银色大鸟穿过一切的信念，和翻越所有风雨艰难的勇气。

于2023年4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