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要问世界上所有当妈妈的,孩子对你说的哪句话最励志?我思忖着,答案肯定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不过在我这儿,有一个答案可能会得到很多妈妈的认同。
“你知道把儿子送去美国上大学是什么感觉吗?我的感觉就好像我用前半辈子的毕生经历和心血,打造了一颗人造卫星。然后自己化身火箭,把它推入太空,那个我以为非常完美的运行轨道。然后你知道的,宇宙中间这种事很常见。这卫星就失联了。”
她失落的目光就真的茫然望向天空,继续道:“偶尔吧,那颗卫星还会发出极其微弱的联络信号。这个信号周而复始总是相同的。你破译出来就是:‘给点钱。。。给点钱。。。给点钱。。。’除此之外,他可想不到联系你。”
亘古至今,从天涯海角到大国盛都,也许无论什么年代,无论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做为母亲所经历的心情总是有相近之处的。
有一位生活在公元前220年2500年前的母亲。她的家大约在现在湖北省的云梦县。我想象那应当是一个村子,茅屋低矮,被青绿色的树木环绕。在我的推想中,她其实年纪不应该算老,虽然已经养育了三个儿子。不过在那时那地的人看来,她也肯定不年轻了。
他的大儿子名字叫衷,是地间田头撑着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二儿子名字叫黑夫,三儿子叫惊,两人离家入伍,正在远方征战。
这一天,大约是晴空响日,又或是清爽多云的,总之应该是一个清风不燥,阳光温暖的日子。这个农妇妈妈已经很多天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因为她收到了二儿子和三儿子同时寄来的信。
几个月都没有消息的两个孩子托人辗转送来了两封信。两件木牍前后都密密麻麻刻着字。军中该是有识文断字的笔吏文书,帮这俩大头兵写了家书。
黑夫和惊正在随大将王翦征战。那是秦国最有名的老将,驰骋沙场,所向披靡。村子里的人都说,跟着这样的大将军,是有机会立下大大的军功的。
他们的母亲此时正坐在院子里,身边围了很多的人。家里可能很久没这么热闹了。她抚了下依然漆黑挽在脑后的长发,对请来的村子里认字的老先生恳请道,再把俩孩子的信讲解一遍。
这已经怕是讲读了三遍以上了。可是拿着木牍的这位老先生,名唤夕阳吕婴的,和坐在一旁的老人匾里阎诤,一点都没有不耐烦。因为黑夫的信里特别向二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请了安。一句问候来自血雨腥风的战场,让两位老先生心里别提多顺帖宽慰了。所以他俩你一言我一语不厌其烦地又开始说了第四遍。
他们耐心的解释说,黑夫信上是这样说的:
“大哥好。我们兄弟两个都挺好的。前几日因为不在一处作战,一直都没有见到面。今天终于又见面了,可以一起给家里写信了。这次我写信的主要目的就是请家里赶快想办法给我们寄一些钱来。这回攻打淮阳是一场大战,不定要打多久,请母亲一定多给我们些钱。
现在天气热了,还请母亲给送些夏天穿的单衣。看看比较一下是咱家那边的丝布贵还是安陆的贵。如果家乡那边太贵就直接寄钱来,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在这里买布做衣服。
替我问候姑姑和姐姐,特别是大姑。
再问问我朋友婴记季,我们和他商量的事情他能不能定下来?
收到信后马上回信,一定要告诉我们,官府给咱家的爵位授予文书有没有送到。我们大头儿说了,只要有那个文书,授爵的事情就不会耽搁的。所以你们就是没有收到也要告诉我一声。还有别忘了给人家送文书的说谢谢。
另外,请代我们问候两位老先生夕阳吕婴和匾里阎诤,他们身体还硬朗吗?
弟弟惊挺惦记他的新媳妇和妴。她都还好吧?作为刚进门的新媳妇要好好孝敬老人,别惹老人生气。
大家都得努力做才行啊!
信和衣服寄来南方的军营时候可千万别弄错了地方。”
解说完黑夫的信,老先生说道:“还是赶紧给孩子把钱捎去吧!这仗也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说完,他继续解说惊的来信。惊岁数小些,显然比二哥有些毛躁,这话就难免说的更加直白了些:
“惊向大哥请安。我们不在,这个家全靠大哥忙里忙外了。
自我们出征走后,母亲一向可好?从前母亲和我们一起的时候,她还是挺健康的,现在还和以前一样吧?
这次母亲一定要想办法寄个五百、六百钱来。衣服母亲也得想办法给弄上,少说也得两丈五尺的,尽量挑质量好的丝布。
我们借了桓伯的钱,而且已经全花光了。再不还上是要出人命的!急急急!
我特别惦记新媳妇和妴,她还好吗?做新媳妇的你要尽力把爸妈照顾好,我不在身边,和妴就托付给大哥了。帮我照顾好她。和妴也要听大哥的话。
问候姑姐和她儿子彦。
家里为我们去求神的时候,如果抽到的是下下签也别往心里去,那肯定是因为我们在逆贼的城池打仗的缘故。
还有,听说新地城里的老百姓都跑光了,现在那里盗匪出没,大哥可千万别去那地方,很危险的。急急急。”
母亲听完再一遍的耐心解说,抿着嘴说道:“衣服是早就做好了的。只是这么多钱说有就能有的?”她的心中想到黑夫的懂事,和惊的直言快语,还是忍不住带上了几分笑意。
“你看弟弟用了三个急字叠加在一起,看样子等着用钱很急呢。”站在母亲身后的老实忠厚的衷嗫嚅道:“我还是赶快卖了缸里的粮食凑凑吧。”
一院子的人都听明白了,两封信的中心思想相当一致而明确,就是赶快送钱来,不然兄弟俩就麻烦大了。
和妴是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站在人群的最外层远远地听着。每次当念叨关于新媳妇那几句话的时候,她会深深的垂下头,通红着脸不敢看人。这时她向前倾着身子,本来是想和大哥说,自己出嫁时的随身之物还是可以典几个钱的。但是她终是没好意思开口。
不算高大的婴记季这回嚯的站直身体,大声说:“黑夫他们说的事情我答应了,让他们放心。我家的粮食也可以卖些钱,先借给黑夫和惊用。”
母亲转目看向婴记季,感激地点点头。拉扯三个儿子不容易,可是在外头打仗的总是更加令人牵挂的。尤其是黑夫信里说的攻打淮阳是硬仗,意外难免,恐生不测啊!这想法就像一个大大的石碾压在了母亲的心口。
她想想炕头包袱里已经叠的整整齐齐的几套丝布夏衣,满脑子就剩下一句话:“得赶紧给孩子们弄钱去啊!”凑好足够多的钱,就等着老先生们给写了书信,连同衣裳一块儿托人捎到南边军营里去。
。。。。。。
这个母亲是我心中想象出来的,尽管事实上她必定也是存在的。因为这两封信就是我们现今在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两封家书。
肯定所有的人都要问,后来黑夫和惊他们回家了吗?他们的仗打赢了吗?他们收到母亲送来的钱,还了桓伯了吗?
可是如果你从史书上去找,这样平凡小人物的事情是没有人会记得的。就连秦王灭楚的那场大战,在《史记》也不过寥寥数笔的23个字带过。“二十四年,王翦、蒙武攻荆,破荆军。昌平君死,项燕自杀,楚亡。”
仗是打胜了。可是“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个操了好多心的母亲,黑夫和惊的妈妈,却再也没有能够看到两个儿子回家。
这两封书信是在1978年云梦县睡虎地4号墓中被发掘出来的。尚未腐烂的木牍静静的躺在大哥衷的墓穴中。他们母亲的墓没没有找到。想必衷定是很好的安葬了她。
在衷的墓里,只有这两封信和一些笔砚。古人最是看重亲人的遗物的。如果能让衷将这两封信放进自己的墓地,事实恐怕是他们收到信后再也没有见过黑夫和惊。正因为这是两人的最后消息,做大哥的才会如此珍而又重的把这信作为了陪葬。
那么黑夫和惊有没有穿上母亲亲手缝制的丝布夏衣呢?他们有没有收到钱,还是竟然带着欠债的遗憾就战死沙场了呢?这些我们不得而知。可是我想无论怎样分析,那个母亲在收到这两封信的时候,肯定也是像我闺蜜一样,一面埋怨着好不容易来个信就为了要钱,一面又焦虑着想尽一切办法给孩子弄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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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长的文章读的如此有声有色!太棒了!
花猫白茶 回复 @MMinspring: 角色音演绎是我要突破的难关,必须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