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灰尘（作者：至酉）

如果在一个阳光强烈的夏日清晨，洞开窗扉，让充沛丰盈的阳光照射进夙夜退却的房间，那明亮光线中，我们就可以清清楚楚看见无数闪烁的灰尘在飘浮起舞。
那些微乎其微到很难察觉的细小物质，就这样在你身边无声的存在着。虽然我们从来没有想过，它们是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又或是会变成什么，或者也许，曾经是谁。
我快要上大学的女儿最近对哲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有一天，她眨着睿智而闪亮的眼睛，对我说:“妈妈，听听我这个观点，够不够哲学深度。”
我期待的等着她说出她的观点，她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然后问到:“妈妈觉得人的生命多长算长？”
我说:“能有多长呢？传说便是陈抟老祖那么能睡，也才活了一百一十八岁。只要是人，没做成了神仙，恐怕寿命最长也不过百年。”
她抿一抿柔软的唇，启齿侃侃而谈道:“其实，如果你把人的寿命想要看成永生也行。但是，只不过在这永生的亿万年里，只有其中百年存在的形态，是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肉身的人。那么剩下的形态是什么呢？是灰尘。”
她说灰尘可以沉淀到地壳深层，凝结成岩石肌理，附着于草原森林，或者甚至只是漂浮在空气中。
她这样说让我真的陷入了沉思。
我一下子想到母亲的单薄木棺推入八宝山的焚化炉时，那令人撕心裂肺的对于失去的难过。那时的我就在心里自我安慰道，我妈妈就要尘归尘土归土了。等我到取灰处再见到母亲的时候，她就是一些硬硬散散的骨灰了。
于是我对女儿说:“你说的没错。如此，生命在99.99....99%的时间里的形态是灰尘，而我们现在只不过生活在那0.00....001%当中，那我们此刻的存在是何其弥足珍贵呀！”
又记起来一件事。
同样是这个已经懂得探讨哲学的女孩儿，在她很小的时候，我记得大约是五、六岁上下，她最爱说的有一句话，是可以瞬间触动她的笑点的。这句话就是“我的心里装满了灰尘。”
不知道这孩子是从哪儿听到这话的，总之她自言自语一说到这句话，就嘎嘎笑个不停，仿佛这是天下最好笑的一句话。
有的时候她的笑会传染。我也跟着笑得没眼没牙。可细想想这有什么可笑的？！“心里装满了灰尘，装满了灰尘啊！”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呢？
于是我问旁边这个刚刚探讨过肉体与灰尘的满脑子哲学的高中生:“你小的时候，一说到‘心里装满灰尘’就笑，是为什么？”
她茫然的说不出个所以然，又道:“可能那是我触发哲学灵感的先机预兆吧。但是妈妈，你不觉得，如果你这样看待人生的话，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重要。无论是欢喜悲伤、是成功挫折、是得到失去，都不重要了呀！”
我细细品味她的话。总觉得这中间有那么一点儿不对。虽然说有机和无机是我们人类自己的定义，姑且搁置一旁，那我们和灰尘的差距在哪儿呢？想来想去，我得出的结论只有两个字: 思想。
我不确定灰尘有没有思想。但我知道，现在的我们是有思想的。至少我们可以讨论，到底灰尘是我们人生的阶段，还是我们只是灰尘的阶段。
那么思想到底是什么？是江汉苍流中跃起的浪花，还是云鼎飞瀑坠落的爆响？是银河浩渺中的微光，还是草莽荒原上的生机？我九问而不得一答。
不过我坚信，我们人类薪火相传的正是这所谓的思想。思想以哲学的形式，科学的形式，文学的形式，一代代流传且发扬光大，成为我们人类最大的财富。而我们根深蒂固天赋异禀那守财奴的天性，怕是在骨子里就是要守住这些吧。
但是如果思想是诞生于灰烬之上的，那它的实质又是什么？难道就是燃烧生命的结果？这样说在某种意义上讲也是顺理成章的。
在我从事石油天然气贸易的那些年里，身边遇到过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同事。她就说过，石油其实是地球母亲的血液，而天然气则是地球脉络中流动的精气。她觉得大量采集使用石油和天然气，其实是对地球母亲的残忍掠夺和敲诈，就像是我们人类作为疯狂的寄生虫，正在敲骨吸髓的榨取地球的血液和精气。她定义这是业障，是会有因果报应的。
我不知道生活在这个地球上的人类，与地球之间的因果，到底从何处说起，又归纳何处。但是我知道，那些石油和天然气也是曾经的生命。
那全是郁郁葱葱的森林，繁盛茂密的草原，无数大型生物的躯体，或是数不尽的蜉蝣海藻。在经历了亿万年地球给予的特殊压力之后，才变成了另一种如石油天然气的形态，一种重新可以燃烧的能源。
然后燃烧再次使它们成为灰烬。所以我想，这燃烧恰恰刚好就是一种变相的二次升华吧。
而我们人类在燃烧自己生命的同时，如出一辙地同时升华出的，除了灰烬，还有思想。你看，如果这样理解世界的轮回和思想的产生，我们最终在这个思考圈子的最后，会不会得出一个结论，我们守护的其实是燃烧，或者说，我们守护的是灰烬里的火种。
虽然燃烧带来毁灭，最终让这个世界大多数的生命归于灰尘，但是因为燃烧我们人类生命的同时，也能升华出超凡脱俗的思想，所以这燃烧的火种，令我们的守护，成为义不容辞的责任和倾力所为的目标。
我同意，如果把我们此时的生命只看成灰尘形态的一部分，我们确实能够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开朗和自信，因为我们是灰尘一生中最美丽、最有活力的那一部分。更为重要的是，我们正在燃烧着，散发生机勃勃的热能，和绚烂多彩的光芒，而且，我们的思想正在锋芒毕露的跳动着。
我们也会为此发笑吧，就像五岁的小囡囡说“心里装满了灰尘”时，笑得那样灿烂和开心吧！这个想法让我在明媚的盛夏清晨，用抹布轻轻擦拭窗台上的灰尘时，真的忍不住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