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全传》之〈渌水流觞〉2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大家好！我是香香，欢迎收听香香读《纳兰性德全传》之〈渌水流觞〉2

陈慎微年纪较大，又没多大酒量，很怕挨罚，便有意引开话题，说：“光行酒令与诗社的宗旨不符，还是赋诗才对。”几位年长的诗友都纷纷响应陈慎微的倡仪。蔡启墫更表示赞同。

秦对岩说：“先赋限韵诗吧。”这种诗出自宋朝的寇莱公。它的规定是，咏一具体事物时严格地限韵，其蹩脚处在于所限的韵字一定要与所咏的事物大相径庭，以此试验赋诗者的才华。秦对岩的提议得到大家的同意，接着他又说：“我出个咏舟限‘车？字。”半晌不见有人牵头儿。

性德已打好了腹稿儿，可他欲言又止，暗想：在座的最数自己年龄小，不宜出风头，应像师友蔡启墫那样谦虚谨慎，便把腹稿儿憋在肚里。韩菼却沉吟有顷，咏道：

浅浅潺潺二尺余，
轻舟来往兴何如，
回头岸上春泥滑，
愁杀疲牛老破车。

众诗友听了品评道：诗倒是依着限韵咏的，只是“老破”的字样，显得未免俗了点儿。

马云翎暗想：这限韵诗倒是使人不难吟咏出来，不妨琢磨个冷僻的题儿，试探纳兰性德这位才子一下。于是，他煞费苦心，左思右想，考虑出“咏浪花限‘红？字”这么个题儿来，自觉心里没底，便越过韩菼、秦对岩的座位，请朱彝尊帮助斟酌。朱彝尊是位赋诗的高手，他接过来一看，便皱紧双眉，想：浪花原是“白”的，却限个“红”字韵，岂不难为人？他不知马云翎的用意，看了看，就递给他了，并没表态。马云翎对自己出的题，原本心里就没底儿，朱彝尊不表态，就愈加没了把握。但，由于他要考考性德的心切，终于抛了出去。大家沉默了许久，不见有敢响应的人。马云翎沉不住气了，便点将，说：“性德贤弟可否一试？”马云翎的话音一落，众诗友的眼光就都投到性德的脸上。纳兰性德从容不迫地说：“诸位诗友，性德献丑了。”他略一思索，吟道：

一江清水浸碧空，
渔笛无端弄晚风。
万里波心谁折得，
夕阳影里碎残红。

马云翎心里正美个滋滋地等着看性德的笑话。不料，他却把这个“红”字韵用得出人意外的巧妙。他吟得朗朗上口儿，当最后一句诗的“红”字音一落，就博得大家的喝彩。朱彝尊的声音最高，他说：“不仅韵押得巧，而且诗的意境也颇深远！”听朱彝尊这么一评论，马云翎虽然没言语，心中倒是服了气。可是韩菼不免产生了妒意。

纳兰性德并不满意自己这首诗作。他以为由于限韵赋诗，没能发挥出自己真正的诗才，因说道：“诗乃心声，性情中事也。”他不喜欢把赋诗当成文字游戏，一味地追求“步韵”、“和韵”，尤其反对“限韵”。他认为：“人心不同，各如其面。”他主张诗人应该根据自己的心、依据自己对世事的感受去写诗。他觉得没有真情实感，没有自己面目的诗人是不值得赞成的。他以为“诗人要直抒性灵，毫无矫饰，应该如行云流水，行止随时；天籁噫嘘，洪纤礼节”。当时，能提出“情”在诗中的作用这一见解实属罕见。这番宏论引起在座诗友们强烈的关注，唯独韩菼见纳兰性德在诗社里出了风头，着实感到不自在。

韩菼与纳兰性德同时就学于徐乾学门下，又都是康熙十一年（公元1672年）同中顺天乡试举人。翌年举行癸丑科会试，性德因病未得参加殿试，功亏一篑，落了第。而韩菼则一帆风顺，这一年会试殿试均第一，高中状元。在座诗友中他是唯一的状元，怎能甘心服性德。于是，他想使出自己最拿手的本事，一来逞才于诗社，二来难为一下性德，让他折服于自己的手下，便向性德发难：“贤弟，你我赛诗吧。”说着，他朝亭外看看，日将归山，就在一页纸上赋诗一首：

霞晚照松青对座，
古柯乔木复荫荫。
花开一对仙桃小，
鹤舞长天碧霭深。
遮岭片云飞渡涧，
过桥危径曲通林。
蛙鸣乱草烟溪满，
户人凉风好奏琴。

然后拿给性德，说：“性德贤弟，你是否也能赋一首？”纳兰性德接在手中一看，心想：“这有何出奇的，不就是一首七言诗吗？况且看不出过人的诗才。”操起笔来就要写。

韩菼见性德对自己的诗作都没读完，就持不屑一顾的态度，便阻止他，道：“请你仔细吟咏，而后再动笔也不为迟。”纳兰性德放下笔，把韩菼的诗作重新看一遍之后，颠倒过来又一瞧，也可成诵，才发现原来是一首回文诗。他原本不喜欢这类文字游戏，也从来没写过回文诗，可是他已清楚地看出韩菼此番来者不善，学友执意要难为自己。既然如此，他不得不违心地露一手儿给他看看，于是，他就着渌水亭周围的景物也赋一首回文诗：

台高接影云山远，
漠漠烟溪碧绕廊。
回浪细翻平柳岸，
小舟轻荡乱花塘。
罍樽泻露清珠晓，
簟枕浮光素月凉。
苔径覆篁新过雨，
晚蝉鸣处动荷香。

韩菼拿过性德的诗作，颠来倒去地吟咏都成文，甚至要从鸡蛋里挑骨头，也没找出一点儿毛病。他服了。众诗友也无不佩服这位才华横溢的少年公子的本领。

这次诗社兴会直到二更鼓敲过才散去，大家十分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