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木】第138集-虚己以游世，何处不逍遥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虚己以游世，何处不逍遥。

我们进展到《庄子‧山木》篇的第三章、第四章，第三章是接到前面的第二章，是市南宜僚去劝鲁侯让他看开一点。鲁侯不简单，一方面修德行善又认真的治理百姓，还敬奉鬼神，尊重贤人，但是不免于各种忧患。等于是你如果学儒家在人间努力的话，还是满辛苦的。

庄子在这边就借着市南宜僚之口劝他说：“那你离开国家吧，去跟道相辅而行，等于去悟道吧！”他进一步建议很具体的作为，但是鲁侯顾虑很多：一下说没有舟车怎么去？一下说粮食不够怎么办？说实在，人间的烦恼还是无法让你放下这一切。

我们再继续看庄子怎么写。

“鲁侯说：“那个道，既遥远又危险，还有山水阻隔，我没有车与船，怎么去得了呢？”市南子说：“您不要自恃尊贵，不要贪恋权位，这样就算找到车子了。”鲁侯说：“那个道，幽静遥远又不见人迹，我要与谁作伴呢？我没有米粮，我没有食物，怎么到得了呢？”

市南子说：“减少您的耗费，降低您的欲望，即使没有粮食也会够用。您接着就越过大江，飘流海上，直到望不见岸边，再继续向着不知边际何在的地方前进。送行的人都从岸边回去了，您也从此远远离开了。所以说，统治百姓的，会有拖累；受制于百姓的，会有忧愁。像尧就是既不统治百姓，也不受制于百姓。我希望解除您的拖累，取消您的忧愁，让你独自与大道在无有之国遨游。”

这边暂停一下，为什么？到这边为止，他的建议很简单：摆脱鲁国，把这些帝王的权力、享受通通放开，不要嫌说没有车子怎么去那么远，怎么渡过大海，不要想说没有东西吃怎么办？如果真的想化解这些忧患，就要从根本下手。

他还特别肯定了尧，说尧既不统治百姓，因为统治百姓会有拖累；也不受制于百姓，因为受制于百姓会有忧愁。把“拖累”跟“忧愁”都去掉，才能够跟大道在什么地方遨游呢？无有之国。这实在是一种想像的地方！

接着，庄子写到一个例子非常生动，就是这一集主题所说的：怎么样叫做空虚自己，在世间遨游。

庄子继续写着。

“譬如，合并的两舟在渡河时，被一艘空船撞上了，就算是急躁的人也不会发怒；如果有一个人在这艘撞过来的船上，那么就会呼喊着要他避开；一次呼喊不听，二次呼喊不听，到了第三次呼喊时，就会骂出难听的话了。刚才不发怒而现在发怒，是因为刚才船上没有人而现在有人。如果能够空虚自我而在世间遨游，那么谁能伤害他呢！””

换句话说，假设你坐在江上的一条船上，一条空船撞过来，你有什么好生气的，上面没人。但如果那艘船上有一个人，你一定喊着叫他要离开，他不听的话，你就骂他了！请问：为什么空船撞过来你不生气，船上面有人撞过来了，你生气！因为空船嘛，你对谁生气呢？

庄子的意思是说：你要修练自己。等于是你让自己变成空船的状态，你有个自我在那边卡着，别人当然要对付你。你如果跟别人发生冲突，就好像一条船撞上别人的船，你是一种空船的状态，把自我消解了，那别人对你生气，对谁生气呢？你根本就没有那个自我卡在那里，所以这个比喻非常生动，叫做“虚己以游世，何处不逍遥”。就指这个而言。

这整段来说，等于是市南子这个楚国的贤人去见鲁侯。庄子很喜欢让各国的读书人交互上场，去劝不同国君，因为大家都知道远来的和尚会念经。本国人看到国君就想说好好的事奉他巴结他，外国来的那就不一样了，就比较客观、讲真话，你听了也比较愿意接受。反正他讲完毕就回国了，你怎么修练，怎么改善他也不见得知道，不像自己的属下天天盯着你看，滋味不一样的。

在这里，两章(〈山木20.2-20.3〉)就把这个故事说完毕了。接着，在〈山木〉篇的第四章，讲到一个人要募款来制造编钟，以前(〈达生19.11〉)看过类似的一个人负责去做钟架子，钟的架子要有各种野兽的形状，还记得他要修练一段时间，把很多东西都忘记、超越，才能够直接看到树干里面的生物。把多余的去掉，让这些生物活灵活现的展现出来。

现在不是谈到雕刻，而是谈到去设法募款，募款能够成功是怎么回事？

我们看看庄子怎么写的。

“北宫奢为卫灵公募款来制造编钟，他先在城门外设下祭坛。举行设坛祭钟的仪式之后三个月，就做成了上下两层编钟。王子庆忌见了就问他：“先生是用什么方法来做成这件事的？”

北宫奢说：“在一个整体里面，不敢加进什么方法。我听说：『既雕刻又琢磨之后，还要回归于纯朴。』傻傻的好像没有知识，怔怔的好像不会疑虑；在茫昧恍惚之中，送走离开的而迎接前来的；不拒绝前来的，不阻止离开的；顺从那顽固反对的，放任那愿意支持的，让他们自然发展到底。所以，我虽然早晚都在募款，但别人感觉不到任何损失；我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领悟大道的人啊！””

这边说的是什么？一个整体，这是重点，都在“道”里面。我的、别人的，我要做这个事或是别人来做；我去募款，募别人的钱来，把别人钱募过来去制作编钟。首先，我非常谨慎设下祭坛，举行设坛祭钟的仪式，等于昭告天下：让大家都知道我要为公家来做这件事，希望大家来捐钱。

三个月就把编钟做成了，所以王子庆忌就很好奇，以前要做这样的事，哪里说三个月，三年都不够。现在你那么快做成，是怎么做的？北宫奢的回答是什么？就是在一个整体里面。等于是你把我跟别人，这个事跟别的事通通放在“道”里面。“道”是一个整体，整体的话何必分彼此？我怎么敢加什么方法。所以他提到一句话，说：“雕刻琢磨之后，还要回归于纯朴。”

这个在《庄子》前面也说过：自己做这件事傻傻的好像没有知识，怔怔的好像不会疑惑；在茫昧恍惚之中送往迎来；你高兴捐多少就捐多少；不捐也没关系。没有钱的就捧个人场，大家一起来把这件事情做成。

我虽然做这件事，但是我把自我消解掉了，我把自我消解到一个整体里面了。跟别人都一样，所以早晚都在募款，但别人感觉不到任何损失，就好像一个人每天都要吃都要喝，不觉得是损失。等于是我在自己过日子应该有的消费，就把这件事情当作大家日常生活的必需，所以效果才会这么样的惊人。

简单来说，北宫奢把百姓看成一个整体，不分彼此就没有对立，没有对立就没有压力，让大家都觉得募款来制造编钟是一件自然的事情。主办的人“复归于朴”，回到纯朴的状态，让一切都自然形成，编钟有什么问题？但他最后还是强调：我都可以做到，何况是领悟大道的人啊！

领悟大道，等于是在一个整体里面跟道合而为一了，没有问题的，这就是无心而为。我做我该做的事，但是没有刻意的目的，要募多少钱，多久要募好，要有什么样的效果都是无心，不需要去设定一个目标的。

我们在这一集里面学到什么？前面提到市南宜僚劝鲁侯，到最后举一个例子：船在渡河的时候，被空船撞上没有人会生气，所以要修练自己变成空船的状态，别人当然不会对你有任何伤害，这叫做“虚己以游世”。就是空虚我自己在世间遨游，那又有任何地方会不逍遥的吗？

接着，北宫奢负责募款来制造编钟，他也是一样把自己消解到一个整体里面，让其他人都不觉得是特定的人在做，而是大家在里面一起来做这件事。到最后结果是很理想的。

下一集，孔子又要上场了，有两段资料都跟孔子有关，非常的生动。

下一集的主题是：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

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