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木】第142集-螳螂捕蝉故事的完整版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螳螂捕蝉故事的完整版。

我们进展到《庄子‧山木》篇的第10章跟第11章，螳螂捕蝉的故事早就听过了：“螳螂捕蝉，异鹊在后”，有一只很奇怪的鹊鸟在后面。那么，在这里所说的是什么？要见利思害。任何一种利益可能都会有相对的某些灾难在后面，你不能只看利益而忘记了灾难。“忘”这个字用在这个地方就是不好的意思，譬如说你忘记灾难，那是很危险的事。

在这里，庄子又讲到跟他自己的生平可能有直接关联的一个小故事。

我们先看庄子怎么说的。

“庄子到雕陵的栗园附近游玩，看见一只怪鹊从南方飞来，翅膀张开有七尺，眼睛直径有一寸，牠擦过庄子的额头，停在栗林中。庄子说：“这是什么鸟啊？翅膀大却飞不远，眼睛大却看不清。”

于是提起衣裳，快步走过去，手握弹弓守候在一旁。这时看到一只蝉，刚刚找到舒服的树荫，忘了自己还有身体；一只螳螂躲在隐蔽的树叶中，准备捕捉蝉，见到利益就忘了自己还有形躯；怪鹊盯住螳螂正要下手，见到利益就忘了自己是只大鸟。

庄子心生警惕说：“啊！万物就是这样互相牵累，因利害而一个招惹一个啊。”他扔下弹弓，转身离去，这时栗林的守园人在后面追赶责问。庄子回到家中，三天都不开心。弟子蔺且于是问他说：“老师最近为什么觉得不开心呢？”

庄子说：“我留意外物的形躯而忘了自身的处境，看多了浊水反而对清水觉得迷惑。并且我曾听老师说过：『到一个地方，就要顺从那儿的习俗。』现在，我在雕陵游玩而忘了自己还有身体，让怪鹊擦过我的额头；在栗林游玩而忘了自己是谁，让栗林守园人以为我是可耻的小偷，我就是这样才不开心的啊！””

这段故事相当生动，他提供一些信息很值得注意：第一个，庄子平常出门带弹弓的，为什么？他家里很穷，带弹弓顺便打几只鸟回家加菜；有时候出门钓鱼也带着钓具的，这是庄子基本的装备。庄子也有学生，《庄子》全书七万多字，他学生的名字只有在这里(〈山木20.10〉)出现，叫做蔺且。其他地方只知道他有学生，像上一次〈山木20.1〉篇开头的时候，庄子带几个学生下山到他的朋友家去，朋友要杀鹅款待，朋友也没写名字。所以，《庄子》全书，他的朋友有名字的只有一个，就是经常跟他辩论的惠施。

庄子平常顺便游山玩水，这一次到了雕陵附近，看到一座栗园，大概觉得里面的栗子长得不错吧！结果一只怪鹊飞过来，翅膀擦过庄子的额头，这才惊动了庄子。庄子很不高兴，心想：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业余猎人吗？鸟平常是怕人的，牠居然注意到什么情况？会忽略了庄子，结果翅膀擦过庄子的额头。所以庄子就提起衣裳，快步走过去，手握弹弓守候在一旁，这时候才发现真相。

原来，夏天的时候，一只蝉躲避在树叶中高唱知了！知了！螳螂注意到了，准备要捕这只蝉！这时候弓起背来，才让飞过来的怪鹊发现他；怪鹊眼里只看到这只螳螂就忘记了有猎人在旁边。

庄子很聪明，知道这个时候前面三样东西：从蝉到螳螂到异鹊都是见猎心喜，忘了自己的身体、形躯，忘了自己是一只大鸟。现在我庄子看到大鸟可以成为猎物，那我是不是也忘记了我的后面，有没有别人要对付我呢？

这时候才想起来，他已经进入到别人的园子里了。警觉之后立刻跑出园子，还有一个动作：把手上弹弓丢掉，这样才没有嫌疑。但是来不及了，损失一个弹弓，还是要被人怀疑是小偷。所以回家之后，三天都不开心。

从这边看得出来，庄子也都在修练的过程中，并不会立刻把这个就忘记了、超越了，他恐怕是以这种方式来开导他的学生。最后结论说得很清楚：“我留意外物的形躯而忘了自身的处境，看多了浊水反而对清水觉得迷惑。”你看到前面三种动物，一个一个都在一种见利忘害的状态里面，这是浊水。那你就无法超越这一切，更早去发现这种状况吗？

这个事情也提醒我们：道家，庄子当然是强调“忘”。记得吗？(〈达生19.13〉)忘记自己的腰，代表衣带很舒服；忘记自己的脚，代表鞋子很舒适。“忘”，本来是好的，但是如果说见利忘害，那就不行了！

再接着到了第11章，是一个小故事，材料很短，所说的是什么？

我们看庄子怎么写。

“阳子到宋国去，住在一家旅店。旅店主人有两个小妾，其中一人美丽，一人丑陋；丑陋的受主人宠爱，美丽的却受到冷落。阳子询问其中缘故，旅店主人回答说：“美丽的自以为美丽，我却不觉得她美；丑陋的自以为丑陋，我却不觉得她丑。”阳子说：“弟子们记住，行善而不要自以为有善行，到哪里会不受喜爱呢？””

就这样结束了，这个阳子是谁，不用去猜测。有人说是杨朱这些，但是跟杨朱的思想也没什么关系的。这边所要说的重点是一般人都只看外表，连到旅店投宿的人一看就知道，这家旅店老板有两个妾，一个美，一个丑是从外表来判断。反正跟他没关系，就把它当作物件来欣赏，品头论足。一般人不都是如此吗？

我们看电视的时候、看电影的时候，哎呀！这个是俊男，那个是美女如何如何，评论一番。你如果相处久了就知道，最重要的是一个人的性格。所以在这里，旅店的主人就说清楚了：“美的自以为美；丑的自以为丑，而在我看起来却不然。”

自以为美的人很容易骄傲，认为“我很美”，所以每个人都要肯定我；骄傲之后就看不起别人，跟别人来往的话，别人怎么会好过？自以为丑的人自然就比较谦虚，比较温和。跟别人相处的时候，尽量帮忙别人，不给别人压力。久而久之，你要跟谁相处？

在这个地方，阳子显然也是个老师，因为他有对几个学生说：“弟子们要记得：一个人行善但不要自以为有善行，到哪里会不受喜爱呢？”所以人最怕的是什么？自以为是。认为自己做得很好了，从外表上自以为自己长得很帅、很美；到内心了，自以为自己很聪明、很厉害、很乖巧如何如何。像这种自以为如何，表现出来跟别人相处时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行善而不要自以为有善行”，这也是我们常强调的。你如果行善的时候，老念念不忘对别人的好处，那别人看到你不是就有压力吗？行善的时候，是因为你正好在那个位子有那个条件，而别人正好需要你帮忙，这一切都是“正好”，就是无心而为；就做你该做的事，做完之后就放在一边，跟你无关了。这一来，你到哪里会不受喜爱呢？这倒是很好的观点。

这一集，我们学到什么？螳螂捕蝉，异鹊在后。见到任何利益一定要想，它可能有什么害处？你如果想得到这个利益，会不会付出更大的代价？陷入更大的危险？这是学道家很容易学到的，它跟儒家的对照也很清楚。

在儒家来说，要“见利思义”，看到“利益”就要想该不该得；在道家来说，讲得更直接“见利思害”。活得平安愉快，才是首要的考虑。

这一来，我们就把《庄子‧山木》篇全部介绍完了，接着会到《庄子》的第21篇〈田子方〉篇。

下一集的主题是：真实的人是什么样子。

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