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木】第139集-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

我们进展到《庄子‧山木》篇的第五章、第六章，这两章都在谈孔子。尤其是孔子在周游列国的时候，有一段最惨的时光就在陈国、蔡国之间，七天没有开火烧饭，只能吃一些干粮，非常的辛苦。这种情况怎么办？庄子就虚拟有一个人叫太公任去慰问孔子，跟他建议怎么样可以免于祸患，而举个例子：像一种东海之鸟，非常有趣。

第六章是孔子请教子桑雽说：我怎么样才能够不要再受到这样的祸患？子桑雽也跟他举个例子说：一个人逃难的时候，要背着婴儿而舍弃了千金璧玉。这两段在结论的部分，孔子都有很明显的修改自己的想法跟作为，而效果非常好。

我们先看第五章，庄子怎么写。

“孔子被围困在陈国与蔡国交界的地方，七天不能生火做饭。太公任去慰问他说：“你快要饿死了吧？”孔子说：“是的。”太公任说：“你不喜欢死吧？”孔子说：“是的。”

太公任说：“我来谈一谈不死的方法。东海有一种鸟，名叫意怠。这种鸟飞行缓慢，好像没什么本事；要靠别的鸟带领才肯飞翔，要与别的鸟挤在一起才肯栖息；前进时不敢领先，后退时不敢落后；饮食时不敢先尝，一定吃剩下的。所以牠在鸟群中不会受排斥，而人们终究无法伤害牠，因此可以避开祸患。

挺直的树木先被砍伐；甘美的水井先被汲干。你有心于夸耀聪明来惊吓愚人，修养品德来凸显污秽，到处张扬，好像举着日月在走路，所以不能免于祸患。从前我听领悟大道的人说过：『自夸的人没有功绩。』功业成就的会毁坏，声名彰显的会减损。谁能抛弃功业与声名，回到与众人相同的处境啊！

大道普遍流行而不显扬其地位，大德广为流传而不昭示其作用。纯朴专一而恒常不变，像是不明事理的狂人；隐匿行迹，抛开权势；不追逐功名。因而对别人无所求，别人也对他无所求。至人没没无闻，你为什么喜好名声呢！”

孔子说：“说得好啊！”于是辞别朋友，遣散弟子，逃到山林中。穿的是粗布衣服，吃的是杼(zhù)栗野果；走入兽群，兽不乱跑；走入鸟群，鸟不惊飞。鸟兽都不讨厌他，何况是人呢！”

这一段也说得很生动，孔子确实在陈蔡之间被围了七天，情况非常的狼狈。太公任跟他说：“我教你一个方法吧！”要学东海那种鸟叫做意怠鸟。这种鸟一听就知道，在人间的情况对照就是很平凡，看起来很笨的人一样。

你看牠飞得缓慢，没什么本事；别的鸟带领牠才肯去飞，跟别的鸟挤在一起才肯休息；前进时不敢领先，后退时不敢落后；饮食时不敢先尝，一定吃剩下的。所以牠不会受排斥，而人们也无法伤害牠，因为牠从来不出头，也从来不殿后。

但是，孔子不一样，孔子所患的毛病，就是前面也提过“直木先伐，甘井先竭”。挺直的树木先被砍伐；甘美的水井先被别人把水给汲干。你夸耀聪明，修养品德，到处张扬，怎么能够免于祸患？所以后面就提到领悟大道的人认为：你要抛开名声跟功业这些，最好回到跟别人都一样，避免凸显自己，对别人无所求，别人也对他无所求。

后面再举出“至人”做例子，中间也提到“大成之人”，所指的事实上就是老子。孔子立刻觉悟辞别朋友，遣散弟子，逃到山里面；穿的是粗布衣服，吃的是野果蔬菜这些，到最后鸟兽都不讨厌他，等于“复归于朴”，回到平淡的世界里面。

接着，我们看到第六章也提到孔子。这一次子桑雽开导他，跟他说要学习谁呢？林回。

学习林回，怎么学习？他是谁？我们继续看。

“孔子请教子桑雽说：“我两次被鲁国驱逐出境，在宋国树下讲学，连树都被砍掉，在卫国的形迹被人消除，在商、周之地都没有出路，在陈国与蔡国之间又受到围困。我遭遇这么多灾难，亲戚故旧日渐疏远，弟子朋友日渐离散，为什么会这样呢？”子桑雽说：“你难道没有听过假国人逃亡的故事？林回舍弃价值千金的璧玉，背着婴儿逃走。

有人问他：『你是考虑财货吗？婴儿的财货很少；你是考虑拖累吗？婴儿的拖累很多。舍弃千金璧玉，背着婴儿逃难，为什么呢？』林回说：『那是以利益结合，这是以本性相连。』以利益结合的，碰到穷困祸患就会互相抛弃；以本性相连的，碰到穷困祸患就会互相收容。

互相收容与互相抛弃，两者差得太远了；再说，君子之间的交往平淡得像水一样，小人之间的交往甜蜜得像酒一样；君子平淡而能相亲，小人甜蜜而易断绝。不因利益而结合的，就不会因利益而分离。”孔子说：“我诚心接受你的指导。”于是慢慢步行，悠闲地走回去，从此终止讲学，抛开书籍。弟子不必向他行礼，但是敬爱之心日益增长。

有一天，子桑雽又说：“舜在临死前，告诫禹说：『你要警惕啊！形体最好是随顺，情感最好是真诚。随顺就不会背离，真诚就不会劳累；不背离也不劳累，就不必找礼仪来安排形体的作为；不必找礼仪来安排形体的作为，当然也就用不着外物了。』””

就这样结束了，子桑雽的说法：他提到假国人的故事，提到林回逃难的状况。如果，我现在只能选一样，一个是价值很高的璧玉，一个是选择我的婴儿。他选择的是婴儿，因为婴儿跟我是本性相连；选择璧玉是跟我利益结合。你跟利益结合，将来遇到状况就分散了；婴儿，你抚养长大，将来婴儿会照顾你孝顺你。

在这里就是特别提到：你不要只考虑外在的利益，祸患就从那边来的；你如果考虑到本性的话，这就是人与人之间是互动的、是可以关怀的。

后面举了一句成语，就是这一集主体所说的“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的交往平淡但是相亲相爱，小人的交往甜蜜但是很容易断绝。这边所谓的君子、小人，简直就是儒家的观点。当然，在跟孔子谈话的时候，谈谈儒家这种君子、小人的对立是可以理解的。

一般社会上也确实在做这样的分辨，所以子桑雽的建议最后是两句话。他说：“形莫若缘，情莫若率。”这两句话很好可以记下来：形体最好是随顺，情感最好是真诚。形体随顺就是遇到什么情况就随顺，有什么就吃什么，很简单；情感最好是率真、真诚。这一来的话，就不会有复杂的问题了。至于什么礼仪，外界的一切都不用放在心上，所以孔子立刻觉悟。

孔子的特色在庄子笔下就是会提问题，也很容易觉悟，觉悟之后立刻实践。所以孔子马上终止讲学，抛开书籍。让弟子们不用再向他行礼，但是弟子们对他的敬爱之心日益增长。总觉得这个老师现在跟大家形成一个整体了，都在“道”里面了。

这就是庄子的笔法，充分使用一些历史的故事，借重孔子来讲一些人生的道理。

我们在这一集学到前面用意怠鸟做例子，提醒你：小心！挺直的树木先被砍伐，甜美的水井里面的水先被取光。当然，并不是说你在社会上不要当人材，而是说你不要以这个做目标。宁可过一个比较轻松自在的日子，就算你真的有本事，别人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也可以无心而为，不用刻意就把事情做成了，这样最好。

下一集，就会出现庄子自己的故事了。

主题是：庄子穷困是因为天下大乱。

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