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诗路》第十六诗章(上)
隐士驿楼东感慨万千 御史过商於疑是蓬莱
那是天宝年间的事了。
唐长安城内,鳞次栉比的房屋,八方来朝的威仪,显示了大唐盛世的繁荣和昌盛。
在一处幽静的房间内,开元时的进士,诗人兼画家王维设宴欢送即将去商州任刺史的李灵。
当时刺史和太守同为一职,是一方的最高长官。李灵对商州并不熟悉,他只听说商州是京城长安通往东南的交通要塞和门户,还听说那里山高皇帝远,虽然民风淳朴,但却辛苦异常。
酒宴方酣,王维举杯祝贺:“太守赴商州,薄酒贺亦酬,上洛景色好,愿君贤明留。”
“岂敢,岂敢,难得王进士相送,李某绝不辜负!”李灵忙站起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请教王进士,这个上洛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王维见李灵发问,知其想尽快了解商州的情况,为赴任后认真履职打基础,于是他一字一顿的说道:“据史载,上洛在春秋时为晋地,汉武帝元鼎四年始建城池,置上洛县,西晋时兼治上洛郡。一直到北魏太和十一年改称洛州,北周宣政元年又改称商州。”
李灵随即接着说道:“原来上洛郡历史悠久也,如此说来,朝廷命我作商州刺史也是重用啦!”说罢又将满杯酒饮下!
“李刺史别急着饮酒,且听余将上洛描绘一番,等你到任后予以验证,如若有谬你来罚我。”
“洗耳恭听,洗耳恭听,我还求之不得哩。”
“上洛这个地方,包含着楚州和郑州,也就是丹江下游广大的地方。那里到处一片葱绿,云霭沉沉,仿佛蓬莱仙阁,从古到今官府在重要道路上设置的驿站,为传递消息和传送朝廷旨意的官吏提供了方便,令人赞口不绝的是沿途飞流直下的瀑布,撞击在不朽的悬崖峭壁之上,立时落下纷纷细雨,清爽极了。”
“王进士,你这么一说,我真想尽快赴任,一观胜景。”李灵又饮下一杯美酒。
“别急,别急!”王维故意慢条斯理。
“你去了就看见了,那里关隘重重,处处屏障,进可攻,退可守,还有古代设置的关隘和兵营到处开满了香气四溢的野花,仿佛在为戍守的官兵歌唱致意。”王维无限神往的说。
“别说啦,真让人馋死了。”李灵斟满酒与王维碰杯。
“为什么不说呢?商於古道,行人匆匆,在茂密的山林中留下了一阵阵脚步声和一串串笑声。再往前看,只见用石板铺屋面的房子一排排罗列,俺奇怪的是这些石板房在春雨霏霏的时节屋内竟然滴雨未落,虽然人们在春雨茫茫中分不清白昼,但人们仍然怡然自乐!”王维再次侃侃而言。
“王进士,你说丹江很美吗?”李灵轻声发问。
“是啊,丹江源头之一就在商州,也就是秦岭南麓,溯丹江而上可以到达虢略(今河南卢氏、灵宝地域),沿着白羽(今西峡)而下,可以到达荆岑(今湖北漳县),由此可见丹江之水源远流长。”王维说罢自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王进士,你这一番描绘,仿佛你的画一样,清新直白,真实可见,只是听说商山奇巍无比,怎么不见描绘?”李灵再次询问。
“这个嘛,请你未去之前揣摩猜测吧,我只提醒一下,如果你去过伯夷、叔齐隐居的首阳山,一定会领略四皓先生为什么隐居商洛山了。”王维故意而言。
“感谢,感谢,虽然赴任据说贫苦却清丽的上洛,余仍然兴致勃勃,听到钟楼鼓声已经三更,在下请各位早早歇息。”李灵诚恳的说道。
“对,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本进士在此赋诗一首,权当为李太守赴上洛助兴,王维朗声吟道:
送李太守赴上洛
商山包楚邓,积翠蔼沉沉。
驿路飞泉洒,关门落照深。
野花开古戍,行客响空林。
板屋春多雨,山城昼欲阴。
丹泉通虢略,白羽抵荆岑。
若见西山爽,应知黄绮心。
“好,余一定要见到商山之秀丽,领略商山四皓隐居的情趣。请干杯,歇息。”李灵大声提议,王维等人同时举杯一饮而尽…
时光如梭,大唐江山转眼间就有二百六七十年了。也就在王维经过商山一百五十多年之后的一天,昭宗乾宁间进士王贞百也步王维老前辈的后尘来到了商山。
此时的商於古道,更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虽然大唐帝国的今日没有昔日贞观之治的辉煌,也没有开元盛世的恢弘,但毕竟社会在发展在进步,京城长安由于久为大唐帝都更是商贾如云。而商於古道自然会出现熙攘川流了。
王贞白是一个爱较真的文人。
从以前他崇拜的诗人的诗句中他感到商於古道是那么神奇瑰丽,是那么令人众多的文人诗圣讴歌颂扬,但也会令他产生了很多疑问:
难道商於古道,真如北周庾信《任洛州酬薛文学见赠别》所言“羊肠连九阪,熊耳对双峰”?
难道商於古道上的胜塞武关真如南朝周弘正所说“武关设地险,游客好邅回”?
难道真如王维所言“驿路飞泉酒,春雨板屋多”。
难道商於古道旁的仙娥溪确实似李白所云“横天耸壁,喷壑鸣红泉”?而龟山真如太白笔下的“赤鲤涌琴高,白龟通水夷”?
还有钱起所言的商山“千峰挂飞雨,百尺摇翠微”?
还有岑参笔下的秦岭“东南云开处,穴兀猕猴台,喷壁四时雨,傍村终日霾”?
这些大诗人的诗句在王贞白的脑际一一闪现,站在秦岭之巅,他浮想联翩:
“雨暗商山过客称,路旁孤店闭柴扉”,这是唐肃宗初年进士戎昱写雨中商山路旁的情景?
“商岭莓苔滑,石板上下频”。“商山风雪壮,游子衣裳单”。记得了,这是孟东野对商山道路和雪风的真切体会。
想起他十分崇敬的韩愈之,“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王贞白站在秦岭之巅眺望,云横是真,难寻家之所在属实,由于季节不同,他没有领略雪拥蓝关马不前的情景,不过他还是可以想象得到。
遥望京城长安,烟岚之中依稀可见雄伟的城廓,山风徐来,松涛声由远而近,仿佛千军万马驰骋疆场,令人为之振奋昂扬!
秦岭之巅,白云悠悠。苍松翠柏,异草奇花。半岭腰间,一座寺庙赫然在目。
王贞白信步行走,一边欣赏秦岭奇峰的险峻挺拔,一边寻思在这高山峻岭之上怎么会有这么一处卓尔不群,逍遥世外的寺庙?
“看来是世外高僧了,不然怎么会将庙址选在这里?”王贞白自言自语着。
“你是在说老衲了?”随着一声洪钟,一年老僧人从庙门中慢慢走了出来。
果然是一年岁老迈的僧人,但却精神矍铄,面色红润。
“在下灵溪,参见我佛。”王贞白谦恭的揖首行礼!
“原来是有道先生来了!”老僧直呼王贞白的字号,让贞白大吃一惊!
“怎么你不就是有道吗?”老僧哈哈大笑!
“正是,正是,晚生的名字竟然大师都已知道,可见真是从京城长安来的高僧了,因为以我之薄名,在这秦岭高处知之者甚少。”王贞白直言不讳。
“谁不知道你的大名!你是疑惑这秦岭之巅怎么有此寺庙吧,实话相告,老衲也不知此庙建于何时,何人所建?老衲原在大雁塔修行,后来听说此处有一仙寺,远离京城的喧嚣,也就慕名而来,在这里吸纳日月之精华,吞吐秦岭之灵气,倒也心清气爽,原先多病的身躯也日益健康!”老僧侃侃而谈。
王贞白与老僧信步寺中,老僧说道:“王进士你对秦岭道路之艰辛怎么看?”王贞白忙答道:“可以说是巘路蹑云上。人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秦岭路虽无此难,却也不怎么好走。”老僧听了笑言:“是呀,由于此道直通京城长安,经历代人修筑,已是今非昔比,好多了,当然直通云端,却是商於路的一段奇境。”
王贞白仔细回味一路境况,特别是他看到岭深处的参天松树之间露出白色,想必是尚未消融的冰雪吧。而这寺庙旁却是修竹密布,耳闻溪水,可见这秦岭之巅高低位置不同,果然同在一季却景亦不同了。想到这里他轻声问道:“高僧啊,那远处松林深深,白花花的是什么?”高僧笑言:“进士有所不知,这秦岭之巅,气象万千,即使同在春天,岭下已是万木葱茏,百花争艳了,而那峰巅高处,松林深处的地上却是积雪未消,仍然是冰天雪地呢。所谓季同而景不同,而那积雪在夏初方消,滋润着秦岭,偏爱着秦岭,你听见了吗?咱们脚下是否传来潺潺溪流的叮咚哗哗之声,这是茂密的竹林下消融的雪水流下的声音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观月赏竹,倾听如同天籁的溪流之声,真可让人六根清净,万欲皆绝呢。”老僧如数家珍!
“难道大师真的万欲皆绝,甘居陋室终其一生吗?”王贞白反问。
“非也,非也,你又不是不知道,大雁塔内为了主持之争也是十分激烈的。我佛虽然慈悲,但凡是人总有欲望,那万事皆空只是相对而言,因人而异罢了。”老僧闭目禅立。
停了一会,老僧见王贞白也在沉思不语,他指了指寺外商於古道说道:“这条商於古道,既是京城长安通往东南诸省的重要枢纽,又是南方士子北上求仕的通道,多少年来多少士子商贾在这条古道之上劳顿奔波,真可谓江山依旧在,只是人面改。”
“听大师一席话,灵溪茅塞顿开,原来世人皆凡夫俗子,皆为名利所绊,鄙人这次初入商於古道,原为猎奇览胜,求证历代先贤对商於古道和商洛山赞美感叹的佐资,看来还真来对了。”王贞白坦然而言。
这天晚上,王贞白恳求留宿古寺,观青灯黄卷,与老僧彻夜长谈,纵论古今,果然了悟不少。
天色已白,王贞白尚余兴未尽,将一首即兴之诗《云居长老》诗书于宣纸之上,恭恭敬敬赠予老僧,其诗云:
巘路蹑云上,来参出世僧。
松高半岩雪,竹覆一溪冰。
不说有为法,非传无尽灯。
了然方寸内,应只见南能。
老僧高声诵之,大笑:“好个巘路蹑云上,你这是说商於古道秦岭一段的崎岖艰险,而这松高半岩雪是壮写松林深处积雪的远景,竹覆一溪冰却巧述冰雪消融后潜流叮咚动听的情景,妙哉,妙哉!而这了然方寸内,却充满了无限玄机,只是老衲不是南能啊。”
“但愿有道先生能在商於古道之上更加了悟历代先贤的初衷,这样也不虚重走此道之行。”老僧揖首返回寺庙,王贞白沿着商於古道渐次东行。
“客官,你这是要去哪里?”正在低头沉思走路的王贞白被道旁观景的一学子模样的人问话回过身来。
“我是走商於古道,观商於景,还想验证一下这里是不是像李太白杜牧之等大家笔下描绘的那样瑰丽无比?”
“又是一个诗的情人。”学子模样的人向站立一旁的猎户打扮的中年人说道。
“此言差矣,差矣。如果不是触景生情,情思文思一齐涌上心头,哪里来的李太白,杜牧之?”王贞白也较上了真。
“你们这些文人啊,就是爱咬文嚼字,走,我带你们去牧护关韩文公祠看一下,领略一下文起八代之衰韩文公的风采!”猎人说道。
“听说文公祠下有韩湘子洞,不知如今尚在否?”王贞白问道。学子模样的青年应道:“还在,还在,而且比原来的洞穴还扩大了不少呢。听老人们说当年韩文公雪拥蓝关马不前之际,韩湘子奉师命在此恭迎韩愈,并力劝他在此修行,怎奈韩愈去意已决,二人把酒畅饮,各道珍重而别。”
“有如此传说,真是太凄美了。只是鄙人无缘一睹雪拥蓝关马不前的胜景。”王贞白叹息着。
“先生不必如此惆怅,此时虽然不是大雪封山,岭舞银蛇的时候,但也是深秋麝肥的时候,你看这牧护关上白云飘飘,一些山根还环绕着悠悠白云呢。还有这关铺附近的村子,都有猎人从山上捕捉到香獐只将其麝香割下,然后放生以待今后继续采麝,特别要说的是我们商洛山的麝香还是朝廷贡品哩?”猎人兴高采烈,侃侃而谈。
“好个温柔的香獐子。”王贞白惊叹着。见王贞白如此惊叹,猎人笑吟吟解释:“其实这香獐子并不怎么温柔听话,这家伙灵得很,我们这些猎户一般是打不住活獐的,有一次我随父亲在山上围猎香獐,明明看见几只箭都射中了它,但赶过去搜寻时却不见了踪影,沿着血迹寻找,原来它藏在几十步外的荆棘丛中,并且已经撕咬吞下麝香,两只眼睛睁得好大,已经死去了,你说刚烈不刚烈?”
“噢,原来香獐有如此秉性,那么怎么采麝香上贡朝廷呢?”王贞白疑惑的问道。
“通常我们是用套子、夹子捕捉,也用土枪、弓箭射杀之后割去麝香。”猎人如数家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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