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丨大壮卦01 形势一片大好，停得下来吗？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这一集要介绍《易经》的第34卦大壮卦。它的卦象是雷天大壮，底下四个阳爻，上面两个阴爻。“大”代表阳爻，等于是阳爻最壮盛的时候。这个卦怎么来的呢？就是把前面的遁卦（天山遁）整个翻过去，就变成雷天大壮了。在《序卦传》说：“物不可以终遁，故受之以大壮。”任何事物都不可以一直退避，所以接着是大壮卦。那么“不能退避”是什么意思呢？也就是大壮卦所说的，要让你停下来，稳住形势。

从表面上看来，大壮是“大者壮盛”，但它的目的却是“大壮则止”。所以它关键的概念在于“止”，要停下来。为什么非止不可呢？我们可以从以下三方面来看。

首先，大壮，大者壮也，但是“过壮则暴”，下一步可能变成狂暴了；或者“过刚易折”，过于刚强就很容易折断了。

其次，按照大壮卦是一个消息卦来看，它再往上走一步就变成夬卦了，泽天夬，底下五个阳爻，上面一个阴爻。这一来的话是一比五的格局，主客易位，上六阴爻就变成主爻了，反而变成以阴爻为主了。 

还有第三点，就是我们可以从放大或缩小的角度来看一个卦。大壮卦是放大一倍的兑卦。兑卦本来是指喜悦、快乐；不过任何一种快乐都不宜过度，要适时停止下来。

所以从上面三方面来看，就知道为什么大壮卦的卦辞只有两个字——“利贞”，适宜守住正固。

大壮卦是一个消息卦，在时间上是指农历二月。你记得农历正月是泰卦（地天泰）。等于是底下三个阳爻，再往上走一步，就是大壮卦，农历二月了。农历二月是最好的季节，因为它在春天的中间。这个时候能停下来的话，那是情况非常美好。既然它的卦辞只有“利贞”两个字，适宜正固，它就是担心你“失正而动”，或是“动而失正”。当一个人力量强大的时候，就怕他停不下来，不知道持盈保泰。所以，大壮卦的爻辞有警惕的意味。但它也出现了三个“吉”，在“二”“四”和“上”三个柔的位置都是吉。

要深入了解卦辞，还是要看《彖传》。大壮卦的《彖传》说：“大壮卦，是说大的一方壮盛。刚强者还能行动，所以壮盛。”（大壮，大者壮也。刚以动，故壮。）这里所说的是底下乾卦是刚强者，上面是震卦，是行动。接着《彖传》说：“守正而能大，就可以看出天地的真实情况了。”原文是“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见矣”，这句话非常重要。

在《易经》64卦里面，《彖传》提到“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的有三个，也就是从这三个卦可以看出天地万物的真实情况。哪三个卦呢？

第一个是咸卦，它说：“观察它所感应的状况，就可以知道天地万物的真实情况。”（观其所感，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

第二个是恒卦，它说：“观察它恒久的方式，就可以看出天地万物的真实情况。”（观其所恒，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

第三个是我们将来会谈到的萃卦（泽地萃），它说：“观察它聚合的情况，就可以看见天地万物的真实情况。”（观其所聚，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

而现在只有大壮卦的《彖传》说“天地之情”，而不是“天地万物之情”。并且，它并没有说要观察什么，而直接就说“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见矣”。天地之正，在于无所偏私；天地之大，在于无不覆载。天地能够顺利运转，就在于它的正而大。由此可见，大壮卦的《彖传》是有非常特别的内涵的。并且在《易经》里面64卦，只有这个《彖传》提到“从正大可以看到天地的真实情况”。 

接着我们看它的《大象传》，大壮卦的《大象传》说：“雷在天上，大壮。君子以非礼弗履。”意思就是：君子由此领悟，对于不合礼仪的事都不要进行。雷天大壮是要以雷震之威，震去私心；要以天讨之师，讨伐自己的欲望，所以要完全按照礼的规定来做人处事。在人的社会里面，礼就是天地之正气的化身。对君子来说，就是要正其大体，以治小体。

它这里说的“非礼弗履”四个字，可以拿来与《论语·颜渊篇》对照。颜渊曾经请教孔子，他的人生正路何在？也就是“颜渊问仁”这一段。孔子对他说：“能够自己做主，去实践礼的规范，就是走在人生的正路上。任何时候，你只要能够自己做主去实践礼的规范，天下人都会称赞你走在正路上。走上人生的正路是要靠自己的，难道要靠别人吗？”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颜渊就接着请教老师：“修练言行的时候要从哪里入手呢？”孔子回答他：“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里提到四个“勿”，也就是大壮卦所说的“非礼弗履”，不合乎礼仪的事都不要去做。

有关这段对话，历代学者通常把孔子所说的“克己复礼”分为两件事，也就是“克制自己，然后去实践礼的规范”。按照这样的一种分法，如果克己的“己”是需要克制的，那为什么孔子接着会说“为仁由己”呢？走上正道是要靠自己的。如果前面的“自己”应该被克制，后面又要靠“自己”走上正道，岂不是前后矛盾吗？

所以，更好的理解是把“克己复礼”理解为“化被动为主动”。也就是说，孔子先期许颜渊能够自己做主，去实践礼的规范。颜渊听懂之后，进一步请教：“要从哪里入手呢？”孔子才接着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也就是对于不合礼仪的事，勿视、勿听、勿言、勿动。

我们可以进一步思考，如果孔子前面所说的“克己复礼”是要克制自己，然后去实践礼的规范，那这跟后面的非礼勿视、勿听、勿言、勿动，有什么差别呢？孔子怎么可能会重复他自己的说法？颜渊又怎么可能会不了解原来这个说法，还要继续追问呢？因此，更适合的理解是，颜渊请教修行的时候该怎么入手，孔子提醒他，非礼就勿视、勿听、勿言、勿动。这样子努力做，做久了之后，才能够化被动为主动。也就是说，一个人要先接受规范的限制，久而久之把规范内化了，变成自己能够做主。

这种情况与孔子说他自己到了70岁可以“从心所欲不逾矩”是类似的。如果一开始没有严格遵守礼的规范，在“视、听、言、动”各方面谨守分寸，就不可能修练成后面的自己做主去实践这些规范。人生的修养都是从被动到主动，先接受规范的限制，后来才能够主动去实践适当的规范。这一点是我们讲到大壮卦的时候最好的启发。

也有些专家研究《易经》，他把有关震卦的组合当作春雷、夏雷、秋雷、冬雷来看，这一点也可以参考。比如，豫卦（雷地豫）是雷出地上，就像春雷乍响，所以豫卦代表春雷。而大壮卦呢？雷天大壮，雷在天上，是夏天的雷，最为壮盛，所以大壮卦是夏雷。然后是随卦（泽雷随），雷藏入泽中，所以随卦是秋雷。最后呢？复卦（地雷复），雷入地中，成为冬雷。

这些说法可以参考，但不见得完全有它的道理，为什么呢？复卦是农历十一月，把它说成冬雷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大壮卦是农历二月，说它是夏雷的话，时间上似乎太早了一点。所以比较重要的是，我们看到大壮卦就要提醒自我收敛，它是一个最好的时刻，也是最危险的时刻，很容易就因此而过度了。

我们从大壮卦还可以学到什么呢？大壮卦是消息卦，要注意看趋势。底下四个阳爻上来，上面两个阴爻，像这种四比二的局面，可以说是阳爻最美好的状况。但是希望能够止住，让它停在这个美好的状况。当然，消息卦是不可能停下来的。但是在修养方面，人作为万物之灵，看到大壮卦就要提醒自己：这是最好的季节，要学习“正大、大者壮”的情况，要守住正当的位置；同时要心胸开阔，因为从正大可以看到天地的真实情况。而人间的正大之道就是礼，所以我们要修练自己，从被动改成主动，能够自己做主去实践礼的规范。这样就把大壮卦的意思掌握得比较完整而透彻了。 

同时，《老子·第33章》说：“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胜过别人的是有力的人，但是胜过自己的才是真正的强者。因此我们可以把它合起来说：“大壮则止，自胜者强。”可见，无论儒家或道家，对于大壮卦都可以获得很好的启发。

我们下一集会就大壮卦的六爻，看看它的爻辞怎么说，在不同的位置会有什么样的情况发生？又应该如何进一步加以理解？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