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丨明夷卦01 《明夷待访录》用心良苦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这一集要介绍《易经》的第36卦明夷卦。明夷卦的卦名比较特别，“明”是光明的明，“夷”是“匪夷所思”的夷。“夷”这个字本来是“平”的意思，在这里明夷卦的“夷”是伤害的意思。因此，“明夷”就是光明受到伤害。

为什么会出现明夷卦呢？《序卦传》说：“进必有所伤，故受之以明夷。夷者，伤也。”前面是晋卦（火地晋）。如果一直往上进，最后一定会受到伤害。把晋卦翻过去，就变成地火明夷。地在上而火在下，光明藏在地底下。那么地面上呢？一片漆黑。

所谓“明夷”，就是形容光明受到伤害的样子。那么明夷卦能有什么明确的观点呢？这就要看它的卦辞。明夷卦的卦辞只有三个字：“利艰贞。”适宜在艰难中正固。艰难是来自于天下一片漆黑，那怎么办呢？要坚定自己的志向。在历史上，我们会说那是一个乱世，天下大乱，是非善恶不分，坏人当道，好人委屈。如果对照来看，晋卦可以说是明盛之卦，明君在上，群贤并进之时；而明夷卦则是昏暗之卦，暗君在上，贤者见伤之时。也就是有理想、有智慧的人，都受到伤害了。

明夷卦的卦象是“内文明而外柔顺”。要深入了解，就要参考它的《彖传》。明夷卦的《彖传》说：“光明陷于大地之下，这就是明夷卦。内心文明而外表柔顺，以此承受大的灾难，周文王是这样做的。适宜在艰难中正固，是要隐晦自己的光明。面临内部的混乱而能端正自己的志节，箕子是这样做的。”（明入地中，明夷。内文明而外柔顺，以蒙大难，文王以之。利艰贞，晦其明也。内难而能正其志，箕子以之。） 

我们在《彖传》中看到两个具体的人名，这在《易经》是难得一见的。一个是周文王，你可以参照整个卦来说，他是内心有文明之德，但是对外要柔顺，为什么？因为当时商纣王还是天子，所以虽然文王的内心知道什么是正道，他对商纣王还是要以柔顺的态度，自己来承受大的灾难，以维持整个国家的稳定。

另一个人是箕子，他是这样做的，虽然内部有患难，还能够端正志节。因为箕子是商纣王的叔叔，所以从他的角度来说，是自己身为统治者的家族有问题。也就是这属于内部的患难，他也无能为力。 

明夷卦的《彖传》采用了商朝末期两位重要的人物来说明它的卦辞，这一点是很有特色的。怎么说呢？周文王被商纣王关在羑里七年，这当然对他是非常严重的迫害。结果周文王写下了《易经》64卦的卦辞与部分的爻辞。箕子呢？周武王革命成功之后，特地请教他治国的方法。箕子就为此传述了大禹治国的九条大法，内容就构成了《尚书·洪范篇》。这可以说明什么呢？就是当圣贤遇到患难的时代，就会想要把自己的人生智慧、对文化的理解以及社会的需求，诉诸文字表达出来，让天道不要完全被遮蔽。也可以说明，无论世界如何变化，人都有应变的方法。这就是明夷卦提到周文王与箕子很有特色的地方。 

另一方面，明朝末期有个学者叫黄宗羲，他的年代是1610-1695。我们知道明朝灭亡的年代是1644，因此明朝灭亡的时候，黄宗羲是一位34岁的年轻学者。在国破家亡的时候，他只能把自己的理想诉诸于文化方面的研究与传续。黄宗羲写了一本书，书名叫做《明夷待访录》。他把“明夷卦”用在书名上，意思是处在天下一片漆黑、光明受到伤害的时刻；而“待访录”三个字，是说他保存了中国历史上重要的智慧，等待新的君王来访问。

你对照时代的话，黄宗羲当然希望清朝的统治者能为百姓着想，他也希望新的统治者知道中国文化里面，明君是如何以德行来治理国家的。就好像明夷卦的《彖传》，以文王演《周易》、箕子传《洪范篇》为例，是一样的情况。 

在《明夷待访录》这本书里面，第一篇就是《原君》，它要说明清楚什么叫做“君”。黄宗羲特别提到，中国历史从帝王专制以后，每个时代都有一个最恶劣的人，那就是天子。因为天子只想到自己的利益，把国家当成自己的家庭，而把所有的利益分配给亲人朋友，不去照顾百姓。黄宗羲认为，只要说清楚国君的理想是为百姓服务的话，国家就会完全不同了。

黄宗羲的观点是对于“君王”提出深入的检讨与批判，希望君王的统治不要成为一人的专制，集权力于一身；而应该改变观念与做法，知道自己是为民服务，因此要分享权力，让更多贤者可以参与政治。

这种思想如果发展下去的话，可能会走向类似西方近代以来所提出的君主立宪的观念。西方有所谓的“社会契约论”，最早是由英国的洛克（JohnLocke，1632－1704）所提出来的。他的年代是1632-1704，比我们的黄宗羲还晚了二十几年。可惜，中国帝王专制的传统并没有改变，接在明朝之后的清朝，在这一方面也没什么改善。

黄宗羲是明朝末年的人，所以他写《明夷待访录》这本书，“明”可以代表明朝，“夷”代表明朝被灭亡了。作为一位学者，他保有中华文化的思想精华，本来希望等待清朝的君王前来学习，可惜他的愿望最后落空了。 

接着，我们看明夷卦的《大象传》。明夷卦的《大象传》说：“光明陷于大地之下，这就是明夷卦。君子由此领悟，在治理众人时，要隐晦明智而使一切明白呈现。”（明入地中，明夷。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原文是“用晦而明”，就是要把隐晦当作一种手段，让一切明白呈现出来，这是古代一种统治的方法。

譬如，北宋的程颐说：“古之圣人，设前旒屏树者，不欲明之尽乎隐也。”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们看古代历史剧，很多帝王所戴的皇冠前后都有垂玉作为装饰。那一颗颗垂下来的珠子像帘子一样有些遮蔽的作用，象征着君王不要用他的光明看清所有的隐情。人的世界总有慢慢改善的空间，所以君王要“用晦”，让自己稍微遮蔽一点，而不要用自己的光明让别人无所遁形。这种理想虽然很高，但事实上很难做到。我们也可以对照来看，藉着商纣王的黑暗，可以反映出周文王的光明，这是从比较宽广的角度理解“用晦而明”。不然老百姓还有什么希望呢？

历史上有许多相关的故事或人物可以配合起来，让我们了解明夷卦。值得注意的是，“夷”代表伤害，而君子所说的伤害不是自己的身体受到伤害，而是担心自己的德行没有办法照顾百姓，看到百姓受到伤害，就好像是自己的责任。所以我们常说的周文王“视民如伤”，他看到百姓因为商纣王的暴政受到了伤害，就好像是自己的责任一样。所以周文王特别了解明夷的情况，他就设法坚持正确的志向，先把他的文明隐藏起来，内心里面继续好好地修德，对外也继续侍奉商纣王，也就是内文明而外柔顺。

接着值得说明的是，明夷卦是由什么卦变来的呢？大部分的卦都是从消息卦变来的，但是消息卦无法解释明夷卦的来源。那么明夷卦怎么来的？应该是从小过卦变来的。小过卦是第62卦，雷山小过。这个卦中间是九三、九四，上下各有两个阴爻把它们包围起来。小过卦本身不可能从消息卦变来，它就好像数学里面的质数，但它可以变成其他的卦。小过卦变成的第一个卦就是明夷卦。为什么？因为在明夷卦的爻辞里面，提到了“夷于左股”与“入于左腹”，就是左边的大腿受到伤害，进入到左边的腹部。像这样的词，只有从小过卦转变过来才能说得清楚。这一点我们下一集会谈到。

有关爻辞的内容，下一集再做详细说明。这一集只要先知道，明夷卦是在晋卦之后出现的。晋卦是往上升进，升到最后难免受到伤害。而明夷就是光明受到伤害，地火明夷，光明藏在地底下，地面上一片漆黑。明夷卦所反映的是商纣王末期的时代，当时重要的代表人物是周文王与箕子。他们在明夷卦里面，了解自己的处境，也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光明不要完全消失。至于明夷卦六爻的内容，我们下一集会再做进一步的说明。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