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丨明夷卦02 光明受到伤害，大地一片漆黑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从上一集的介绍，你知道明夷卦是地火明夷，火在地之下，有点像太阳下山了，地面上一片漆黑。明夷卦的情况是光明受到伤害。它的《彖传》特别提到两个人：一位是周文王，他的自处之道是内心有文明，外在用柔顺；另一位是箕子，他是商纣王的叔叔，面临家族内部的患难，他也设法坚持自己的理想。事实上，在明夷卦六爻的爻辞里面，也出现相关的人物与事件，我们就一一加以说明。

首先，明夷卦的初九，爻辞说：“在昏暗中去飞翔，垂下翅膀。君子要出行，三天不吃东西。有所前往，主人说出责怪的话。”（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有攸往，主人有言。）这个爻辞一开头就说“明夷于飞”，“飞”代表行动非常迅速；但它的翅膀垂了下来，代表受到伤害了。那应该怎么理解呢？

我们上一集提过，明夷卦是从第62卦的小过卦变来的。所以你要了解明夷卦，心中先要有小过卦的卦象。小过卦是雷山小过，只有九三、九四两个阳爻，上下各有两个阴爻，所以一般说小过卦有飞鸟之象。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向着右边飞，九三、九四是鸟的身体，上下各两个阴爻是鸟的翅膀。

所以，在初九的爻辞说“在昏暗中去飞翔”，因为初九刚刚进入明夷卦。而在帛书本《易经》里面说的是“垂其左翼”，左边的翅膀垂下来。明夷卦是小过卦的“初”跟“四”换位。小过卦本来有一个九四，现在垂下来，变成初九，下卦才变成离卦，离为火；上卦变成坤卦了，坤为地，地火明夷就出现了。所以，初九的翅膀垂下来，代表它受到伤害了。 

接着，“君子于行，三日不食”。一般讲“三日”或“三”这个数字，常常跟离卦有关。你还记得先天八卦图吧，离的位置就在三。那为什么三天不吃东西呢？这表示他要赶紧离开，没有时间饮食了。 

接着，它的爻辞说：“有所前往，主人有言。”（有攸往，主人有言。）主人说出责怪的话。这个“言”怎么来的？你还是要回到小过卦，就可以知道明夷卦的初九，在小过卦是九四的位置。小过卦的九四有个互兑（九三、九四、六五），兑是口。现在这个“口”象不见了，代表原来说话的能力还是有的，所以说“主人有言”。主人是谁？主人是六五。六五不高兴了，就是君王责怪你的做法，你还不赶快走吗？所以《小象传》说：“君子要出行，理当不吃东西。”（君子于行，义不食也。）也就是要放弃俸禄，逃难第一。

在古代历史里面，初九所讲的就是伯夷、叔齐。他们本来是商朝底下孤竹国的两位王子，最后逃命到西边投靠西伯昌，也就是后来的周文王。要走就要快，保住自己的命。后来连姜太公也设法逃到西边去了。 

接着，六二的爻辞说：“在昏暗中，伤到左股，用来拯救的马强壮，吉祥。”（明夷，夷于左股，用拯马壮，吉。）明夷本来就是在昏暗中。他左股受到伤害，是因为前面的小过卦有飞鸟之象，你把它理解为向着右边飞；而小过卦的九四来到了初九，才形成底下的离卦，也就是伤到了左边的九四，伤到了左股。因为九四在小过卦的互巽中（六二、九三、九四），巽为股。本来这是不幸的事，但是用来拯救的马强壮，所以吉祥。这边讲的就是周文王被商纣王关在羑里七年，等于是夷于左股。因为“股肱”是大臣之象，“夷于左股”代表周文王受到了伤害。 

那么“用拯马壮”该怎么说呢？马是六二在互坎中（六二、九三、六四），坎是美脊马，就是背脊很美的马，很强壮的。周文王有两个大臣，散宜生与闳夭，他们进献了文马，使得商纣王龙心大悦，就决定把周文王放回去了。“文马”的毛色是天然的彩色，非常难得一见的。散宜生与闳夭想尽办法献给商纣王奇珍异宝，所以说用来拯救的马强壮，最后吉祥。吉祥是描写先受伤了，后来能够得救。

到九三了。九三的爻辞说：“在昏暗中去南方狩猎，获得大首领，不可过于急切，要正固。”（明夷于南狩，得其大首，不可疾，贞。）所谓在昏暗中去南方狩猎，所讲的是周武王在盟津会合诸侯。因为商朝的统治区，首都是在河南这一带，而周朝西伯是在陕西这一带；从陕西到河南是往南，等于去南方狩猎。古人把狩猎与战争做直接的关联。

接着“得其大首”，代表可以获得大的头目。这不是为了个人的利害，而是为民除害。但是爻辞也提醒他不可着急，过两年再说。周武王在盟津会合诸侯，后来隔了两年才正式推翻商纣王。九三跟上六正应，上六当然是大首。九三的《小象传》说：“南狩之志，乃大得也。” “乃”这个字是代表你要先做了什么事，然后才能够如何。代表等到时间到了，功业才能够成就，不能着急。

接着，六四的爻辞说：“进入到左腹部，得知昏暗者的心思，往外走出门庭。”（入于左腹，获明夷之心，于出门庭。）这里说的是谁呢？六四是小过卦的初跟四换位，从底下来到六四的位置。六四在左边，所以前面会说垂下来是左翼，伤到了左股，而六四就进入到左腹里面去，获得明夷之心。六四在互坎里面（六二、九三、六四），坎是心病，所以它可以进入左腹，了解明夷之心。也就是知道了商纣王恶毒的心思，然后他就往外走出门庭。这在历史上所讲的就是微子。在《论语》有一篇叫《微子篇》，六四所代表的就是微子，他是商纣王同父同母的哥哥。他的故事留待下一集谈人生启发的时候再说。

接着，六五的爻辞说：“箕子之明夷，利贞。”《易经》在爻辞里面直接说一个人的人名，是很少见的。我们看过的是“帝乙归妹”，帝乙是商朝的一个帝王，也就是商纣王的父亲，他在《易经》出现过两次。然后第63卦的既济卦，也看到过“高宗伐鬼方”。像这么具体的人名，确实不容易见到。

现在六五所讲的是箕子处在昏暗中，适宜正固。箕子就是在前面《彖传》提到过的商纣王的叔叔。为什么箕子处在六五的位置呢？意思是箕子的德行足以称王，但他是商纣的叔叔。把他放在六五，代表君王应该有这样的表现。所以在明夷卦里面，就以箕子作为代表人物。

在《史记·宋微子世家》里面记载，商纣王开始喜欢象牙做的筷子，箕子当时一看就叹一口气说：“现在喜欢象牙做的筷子，将来会喜欢玉做的杯。有这样的玉杯之后，就会想到远方的珍怪之物，然后车、马、宫室就越来越豪华了，将来怎么办呢？”箕子于是向商纣王进谏，希望他不要有骄奢的念头，商纣王不听。这时候有人劝箕子说：“你可以离开了。” 箕子说：“作为臣子，进谏不听就离开，那是彰显国君的恶行而自己去讨好百姓，我不忍心这样做。”于是他披头散发，假装发狂，然后被当作奴隶关起来了。箕子被关之后就弹着琴，唱着哀伤的曲子，这个曲名就是《箕子操》。

所以，箕子处于明夷中，也可以理解为箕子把自己的光明隐晦起来，不忍心光明完全消失，他就勉为其难地撑下去。后来，周武王革命成功，立刻释放箕子，并且向他请教治国的方法。箕子的回答内容就记载在《尚书•洪范篇》里面。

接着到上六了。上六的爻辞说：“不明，晦。初登于天，后入于地。” “晦”就是一片晦暗。明夷卦是地火明夷，而上面的坤卦也代表晚上，到了最高点就是真正的一片漆黑了。接着说它“起初升到天上，后来陷入地下”，所讲的就是商纣王。他完全失去了法则，造成一片晦暗的结果（后入于地，失则也）。

苏东坡对于《易经》也很有研究，他说：“六五是箕子，上六是商纣。五对于上也没有办法。”为什么？因为“正之则势不敌，救之则力不能，去之则义不可，此最难处者也。身可辱，明不可息也。”他的意思是说：六五在上六底下，他要改正上六，那么势力不够；要解救它的话，力量做不到；要去除它的话，道义上行不通。所以箕子只好追求“身可辱，明不可息也”，等待天下重见光明吧！ 

明夷卦六爻的内容，完全反映了商纣王末期的情况。我们再整个掌握一下。初六看到天下昏暗，就像是伯夷、叔齐、姜太公这些人，就赶快逃到西边去。六二所讲的是周文王，他受到委屈与伤害，还好用来拯救的马强壮，最后结果是吉。明夷卦六爻唯一的吉就在六二，因为下卦是光明，而六二是光明的核心。接着到九三，去南方狩猎，获得大头目，讲的是周武王起来革命。

然后，六四讲的是微子。微子是商纣王的亲哥哥，他了解商纣王的心思，就离开了朝廷，为商朝保留命脉。六五讲的是箕子，他是明夷卦的主要的角色，居于六五的位置，代表他的德行可以称王；但在这个时候，也是一筹莫展。最后，上六就是商纣王，他开始的时候，登于天上，照亮四方；后来就入于地中，天下失去了法则，实在非常可惜。

所以明夷卦这六爻的爻辞给了我们丰富的信息。下一集我们再就明夷卦对人生的启发做进一步的说明。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