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类】海狗肾：南极巧遇释谜团

海狗肾

喜马拉雅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赵中振。

今天要聊的一种中药，不知大家是否听说过，腽肭脐。本草纲目五十一卷中记录，叫腽肭兽。

腽肭脐是什么？如果说出它的另外一个名字可能大家就知道了：海狗肾。

肾，多数是指肾脏。古人说话比较含蓄，在这指的是雄性动物的外生殖器，更含蓄地又称为鞭。

比如常见的药酒里有一款叫三鞭酒，用的就是鹿鞭、驴鞭和海狗鞭。海狗鞭就是我们今天要聊的海狗肾。

二十年前的疑问

25年前，1995年我曾对山东烟台某一药厂生产的中成药“至宝三鞭丸”进行过显微鉴别研究。

那是大蜜丸，药丸中共有39种药，其中38种的粉末我都鉴别出来了，还制定了标准，报到日本厚生省，拿到了批文。这个药在日本市场非常畅销，当年曾位居中成药销售的第二位。

虽做完了以上工作，并发表了论文，但留下了一个问题没有彻底解决，也是一直是存在我心中的谜团。那就是这个药中的海狗肾究竟是什么？

书考存疑

让我们先看看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是如何写海狗肾的。

《本草纲目》收录了众多古籍对海狗肾的描述，内容是五花八门。有的说它是鱼类，出自东海；有的说它是出自陆地，长着狐狸尾巴；还有的说它是似狗非狗，非兽非鱼，长着鱼尾巴，一种怪兽。

古书上的文字描述没有定论，那有没有图可以参考呢？有几部本草书籍是有配图的。我看大概可分为三类：

最初宋《本草图经》中腽肭脐黑白附图与明《本草品汇精要》中腽肭脐彩色附图，比较相似，看起来都有些类似现代分类的斑海豹的样子。

《本草纲目》中的绘图与有鬃毛的海狗，又称毛皮海狮的特征比较符合。

明《补遗雷公炮制便览》中，腽肭脐有着一幅精美生动，但是画得最失真的附图。图中的海狗竟然是长着金鱼尾巴的小黄狗。可想而知，宫廷画师没见过原动物，仅凭“海狗”这个名字主观想象画出来的。

南极邂逅

有朋友问我：赵博士，你去过这么多国家，对哪里印象最深、最难忘？我的回答是一个没有国家的地方，地球上唯一的一片净土，那就是——南极大陆。

2020年初，我参加了一个南极探险团，此行我的目的之一，就是揭开海狗肾之谜。

南极大陆不好去，要过几关。从中国香港到阿根廷最南端乌斯怀亚市，要飞30多个小时，这还算好对付。

最艰难的一段，是要坐48个小时的船，闯过被称作“魔鬼海峡”的德雷克海峡。12级大风都算小的，几米高的大浪更是司空见惯。

我一到德雷克海峡风暴圈，就想起了西游记中《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孙悟空用金箍棒为唐僧划定了一个保护圈，外人不能进入。德雷克海峡风暴圈就成为隔绝南极大陆与外界的天然屏障。

历史上，航海家要想穿越德雷克海峡抵达南极，可说是九死一生，有的进不去，有的回不来。

一旦闯进去了，又好似穿越大海，进入了龙宫，目之所及美轮美奂。海是湛蓝的、冰是晶莹的、空气是甜丝丝的。正好赶上了正月十五，夜晚月亮是杏黄的，就好似进入了童话般的世界，如不是亲眼得见很难相信美景是真。再回想路上的一切辛苦付出，又都是那么值得的。

这趟旅行中，在专业上最大的收获，就是我亲眼见到了海豹与海狗，分清了什么是海豹，什么是海狗，破解了我心头的“腽肭脐”谜团。

海豹、海狗的英文俗称都是同一个词seal，以前的本草书、教科书描述混乱，但真见了动物，一眼分别他们也不算难。

海狗有一对小耳朵，前鳍发达，也就是类似翅膀或划桨的附肢，可将躯体支撑起来。跑起来不亚于一个成年人，皮毛较浓密、有鬃毛，别名叫毛皮海狮。

海豹没有外耳，前鳍不发达，多趴在浮冰上。幼时全身长满白色的茸毛，成年后会换毛，长出斑点花纹。其中一种就叫斑海豹。别看它们平时呆在冰上一动不动，懒洋洋的，但一入水，动如脱兔，橡皮艇都赶不上它。

跟我一起同行的南极探险队员都是经验丰富的专家，有的人跟极地打了几十年的交道。有来自美国的的老航海专家鲍勃(Bob)，他已经82岁了。他说，考察显示在南极，海豹的数量以百万计。历史上，海豹与海狗一样，因为毛皮珍贵、动物脂肪丰富，由此引来过杀身之祸。

望着洋面上漂来的源源不断的浮冰，海豹悠闲地卧在冰面上晒着太阳，不禁让我浮想联翩。

我想到了200年前，北美的皮货商人帕尔默（Mathaniel Palmer），出于毛皮贸易的利益驱使，向更远处寻求新的海豹群栖地。他追逐海狗、海豹类动物，从北极一路杀向南极，后来南极大陆西部的大片海岸和附近岛屿均以帕尔默的名字命名的。

这次考察，还破解了我的另外一个疑问，就是名称。腽肭脐一词，属于古代的外来语，究竟是来自哪个词呢？这也是《本草纲目》遗留下来的问题了吧。胡语无正音，腽肭脐一听就像外来药。腽肭脐，其读音就贴近海狗肾来源之一海象的Walrus一词。有可能古人对相似物种的区分并没有那么清晰，就把海象Walrus一词音译过来，逐渐演变为“腽肭脐”了。

重访市场

搞生药学研究这么多年，我养成了一个习惯，过程总是先从古文献中发现问题，文献考证解决不了了，就要深入实地考察，要回到药材市场，再做基原考察。

回到中国香港后，我再次拜访了药界的老前辈李震熊老先生，他告诉我现在腽肭脐可以销售，但必须要拿到特许的牌照，方可经营销售。

目前香港市场上的海狗肾药材，主要来源地是非洲南部海岸一东一西的纳米比亚和莫桑比克。有大小两种类型，大型的海狗肾每条约50克左右，一两重，小型的来源于未成年海狗，每条约4克左右，每公斤约7.4万港币。每年大型的在市场上被允许的销售量为5000具，小型的为50000具。

经考察，推测物种为南非海狗Arctocephalus pusillus的可能性比较大。后来又经过非洲朋友提供纳米比亚来源海狗肾原动物的照片和实物，确认了目前市场上流通的海狗肾的主流品种是来自南非海狗。

目前内地市场上海狗肾货源稀少，也是以海狗的外生殖器为主要来源，偶而可见以海豹与海象为来源的海狗肾，也有来源自土狗（非宠物狗）、狐狸的混淆品和伪品。

纳米比亚的南非海狗（李震熊先生提供）

有感而发

古时人类社会一直将繁衍子孙作为首要目标。现存最早的本草学著作《神农本草经》中，出现了一批补肾壮阳药，有的来自植物，有的来自矿物，也有的来自动物。

但直到唐宋时期，随着人们对海洋认识的加深，海洋药才进入人们的视野，开始作为中医临床用药。《本草拾遗》中收载了海马，《开宝本草》收载了腽肭脐。

历史上海狗肾的探索是从近海的东海开始的，随着航海与贸易的开展，逐渐扩及太平洋、印度洋、非洲沿岸，跨过赤道，进而延伸至极地。

回顾历史，人们对大自然有发现—认识—利用—保护的过程。历史上，武松打虎是英雄，但发生在今天，他就会成为罪犯。

在中医药王国中，有些中药因为资源短缺而退出了历史舞台，同时临床上不断有新的品种出现。

一个中药是否可以使用，除考虑临床疗效之外，还受到历史与文化因素的影响。当今社会，我们更应遵从法律制度。

今天就聊到这里，谢谢大家。